天色越發陰霾,入夜之後,大雨瓢潑而至,燕崇一直沒有回來。
沈元歌獨自一人坐在室內,已經等了很久。
她就坐在堂中,只要燕崇一回來就能看到,可大雨澆在地上,好像潑了一層又一層的釘子,卻始終沒有見到他的影子。
知道深夜,雨簾中終於出現一道身影,沈元歌的心驀地放下去,卻又咚咚狂跳了起來,起身的太倉促,把椅子都帶歪了,她顧不得,慌忙往門口走去。
要跨出迴廊時,燕崇也大步邁上臺階,走到了她面前。
他仍穿著黑色勁裝,渾身都濕透了,衣裳和頭發上無不往下滴著水,大雨流過他的眉骨,滴落下來,順著稜角分明的下頷往下淌,掩沒在頸間。
他站的那樣近,沈元歌都能感受到他身上那股迫人的寒涼之氣。
沈元歌抬眸,輕輕喚了一句:“阿廿,你回來了。”
燕崇不答話,突然伸出雙臂,緊緊地箍住了她。
他力氣如此之大,好像要將她揉進自己的骨血,沈元歌埋在他懷裡,幾乎喘不上起來,對面渾身冰冷的寒氣刺進肌膚,冷的人想要發抖。
沈元歌沒有動作,就這麼讓他抱著。
雷聲震耳欲聾,兩人都恍若未聞,不知過了多久,燕崇才啞聲道:“阮阮。”
沈元歌雙目一酸,摟住了他的腰:“我在呢,我在呢。”
燕崇什麼東西都沒說,只是摟著她的懷抱緊緊往裡收,沈元歌心裡疼的發緊,拍著他的背:“我會永遠陪著你的。”
滂沱大雨下了一夜,兩人相依坐在堂中,整晚未眠,直到雨聲漸漸停了,窗外透進來第一縷晨光,燕崇才靠著沈元歌的肩,沉沉閉上了雙目,再睜開眼時,發現自己抵在椅背上,沈元歌站在對面,手中摟著他的將服。
燕崇一怔,從座位上坐起身:“阮阮…”沈元歌按住他的肩膀,露出一個輕柔的笑:“突厥來使時,我便知道早晚還有送你出征的那一天。”
燕崇的身形凝滯住了,他早有打潰七部的決心,但是從未對她提起過,元歌是他此生最鐘愛,也是最愧對。
這似乎成了他們避無可避的命運,讓人心裡堵的要命。
燕崇把她的手從肩上拿下來,緊緊地握著,沈元歌見他一言不發,將那鎧甲擱下,俯身摟住了他的脖子:“你我夫妻一體,你想做的,便是我想做的,沒有愧不愧對這一說,唯有一件別忘了,你答應過把餘生給我,務必要活著回來。”
燕崇緩緩舒出一口氣,仰頭去親她的額,一遍又一遍地重複:“我答應你。”
他推開大門時,外面一片蕭肅縞白,萬千兵士自發的列隊站在空街上,給他們的將軍戴孝。
一朝之間天地變故,哀兵們下了一場孤注一擲的雪,勢要把所有的骯髒和不甘全部掩埋住。
苗然連夜離開京城,回了突厥,此戰是避無可避了,太子原本派了人來追燕崇昨日私自遣兵之罪,被怒氣勃發的軍士們攔住,所有人都在無聲的咆哮,戰爭還沒開始,京城先颳起了一陣看不見的腥風血雨,朝堂上早已沸反盈天。
裴驍又怒又懼,他訝異於京中駐軍對此事的反應,兵忠將竟然更甚於忠君,在他看來是絕不能容忍且理解的,自然也不懂得對兵士們而言,帶著自己出生入死的將軍才是他們看得見摸的著的信仰,君主則更像被高高供起的神龕,和裴肅不同,太子執政以來對軍營更多的是戒備忌憚,昨日之事一發,他們對其本就縹緲的尊敬也沒了。
裴驍尚未稱孤,自己先成了孤家寡人。
燕崇就這樣在兵士的簇擁下進了宮,他穿著一身鐵甲戎裝,發上紮著白布,長劍未卸,毫不避諱,昨天破格之事已經做盡,他無謂再放肆一些,甫入大殿,朝堂上便炸開了鍋。
袁衍本是主戰,見他如此,心卻先懸了大半,出來怒道:“朝堂之上不可見兵刃,當初陛下執意將北軍營交予將軍,何其信任,如今陛下尚未醒轉,將軍竟然披甲率兵而來,可還有半分為人臣的樣子!你對得起陛下嗎?”
裴驍心頭掛著,涼颼颼的,他在思慮殿後伏兵制住燕崇的機率有多大,思來想去沒個結果,手重重按在蟒椅之側,聲音繃的發緊:“燕崇,你當真要造反?”
燕崇面容冷峻:“我若有謀逆之念,殿下以為自己還有坐在這裡質問的機會麼?”
如果真容不下裴驍,秋獮圍場那時就該送他上西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