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露看出怎麼回事,倒抽了一口涼氣。
裴驍頗有些愣怔,目光在兩人中間轉了一圈,苦笑道:“兩位姑娘,何苦瞞我?”
...
中山軍困在長門的同一天,蕭廿率軍殲滅了京城北營的敵軍。
藩軍同中山的苦戰持續了一個多月,終於轉為強勢,對方逐漸敗退,九月末時,藩軍佔領了京城。
這天夜裡,皇宮亮如白晝,大殿中燭杖輝耀,除卻幾個和中山王安通有無的臣子或潛逃或被控,幾乎全部彙集在了殿內。
裴肅未曾進京,燕啟身為統領,提前代他交涉群臣。
戰事既定,每個官員都心知肚明,所謂交涉同“外交辭令”並無區別,走個表面形式罷了,何清儀對這個沒興趣,他站在一群白鶴補子當中四處觀望,發現少了兩個不該少的人——兆麟和袁衍都不在。
何清儀皺起眉頭,戰中獨善其身尚且很難,這幾個月他還真沒注意過兆麟的行蹤。
何清儀和族中子弟皆信奉“明哲保身”,雖遷入京中,仍是上京城邑之官,並未過深的捲入這場朝廷軍和藩軍三方的戰爭,自然也不會多受牽連,朝中這種士大夫大有人在,但也不是沒有出面質疑的朝臣,何清儀尚在袖著手沉思,便聽見有人出來道:“燕將軍,如今皇上尚且下落不明,中山以陛下之名頒布的詔令已經傳遍四海,九龍玉璽不知所蹤,即便大統更替在即,又如何堵的住天下悠悠之口?”
許多朝臣骨子裡刻著的就是“忠君”二字,君主無德,臣當死諫,然不得反,不過依照如今殿中尚且熱鬧的盛景來看,裴胤登基二十年來幹荒唐事時以頭抵柱血濺當場的硬骨頭應當也沒幾根。
反正在場的人中間是沒有。
何清儀吐了口氣,說到底,他不希望自己的朋友捲到這麼大的是非中去。
燕啟道:“孰賢孰昏,天下人眼明心亮,王爺率軍打退西羌,西南盡為擁躉,收複邊地的時候,當今朝廷之主在何處?”
那人噎了一下:“君就是君,臣就是臣,君國一體,縱使…”
一道少年人清朗而沉穩的聲音劃破了殿中緊繃的氣氛:“倘若大人效忠的君主本就是個竊國賊,您又如何說呢?”
眾臣皆是一凜,目光紛紛投向殿門方向,沈兆麟手舉一封卷軸走入殿內,沖燕啟行了一禮,道:“藩軍北上之前,皇帝已起潛逃之意,曾暗中派親信南下查探路線,後中山王意欲挾君,遣調京中諜者挾持,幸而長淵提前得到訊息,將此事告知袁大人和微臣,迫於形勢,袁大人只好同微臣護送皇帝先行前往杭州行宮,方才躲過一劫,不想到杭州之後,卻遇到有舊人前來擊鼓鳴冤,牽扯出了一樁陳年舊事。”
掃一眼殿中面面相覷的朝臣,沈兆麟將卷軸往前推了些許,道:“當年玄甫之亂時,先皇避難中山,曾屬意於七皇子繼承大統,手諭已經擬好,只待送往前線沙場昭告天下,卻被中山王聯合當年的二皇子中途挾持,篡改立儲聖詔,瞞天過海,竊取龍位二十年,至於當年的二皇子和中山達成了何種協議,導致如今中山軍膽敢兵臨京城,乃至生出挾君竊印之心,諸位大人想必也能猜到罷。”
哄的一聲,殿中喧嘩起來,幾個老臣或諱莫如深,或面色如土,沒有經歷過當年之事的朝臣瞠目結舌,那個出面質疑的中年臣子往後倒了兩步,被身後的柱子頂住,顫著手指道:“玄甫之亂結束時,沈左丞可還沒出生呢,一個小小後生之言,豈可輕信?”
沈兆麟絲毫沒有少年人的膽怯,反而唇角微微一提:“據擊鼓之人所言,當年先皇派貼身中官王長親傳手諭,王長提前察覺不妥,暗中將手諭交給義子保管,後父子果然被半路劫殺,王長喪命,他的義子卻逃出生天,在江浙隱姓埋名到今日。那個擊鼓之人便是王長的義子,王順山。”
他目光在老臣面上掃過:“如今袁大人和燕少將正在送皇帝和王順山歸京的途中,託微臣先行入宮將事情講明,後生的確不曾經歷當年之事,但殿中前輩皆在,待王順山現身,不止袁大人,諸位皆是證人。”
他側身,將卷軸交與燕啟:“皇帝已經寫下罪己詔,還位於王爺,請將軍代為保管,待到時日昭告四海。”
殿中喧嘩的聲音小了下來,最終歸於岑寂。
沈兆麟向他行禮,只當沒看見一眾朝臣灼灼的目光,站到眾人中間,何清儀聽他說完這些,眼睛早已瞪得像銅鈴,從牙縫中間擠出幾個字:“你小子出息了啊。”
沈兆麟做了個“事情了結請你吃酒”的口型。
何清儀嘖了一聲:“行吧。”
沈兆麟笑笑。
長淵中人帶來沈元歌的信時,他也是始料未及。
將皇帝暗中送到杭州的主意,是沈元歌吩咐的,找到王順山帶他揭發當年秘辛,則是長淵閣的手筆,他的任務是勸動袁衍,皇帝當然也沒那麼容易寫下罪己詔,不過蕭廿發起狠來,卻是個人人都怕的修羅。
前世沈元歌被皇帝帶去一同巡遊江南,經過江浙時皇帝曾讓暗衛處理過一個布衣宦官,也依稀知道同前朝之事有關,靠著這點蛛絲馬跡,她和白潛二人依照兩世軌跡推演一番,竟真的推出了真相。
那些烏糟的往事不會如前世一般被塵封,它終將浮出水面,給當初枉死或被陷害的人一個交代。
此時的蕭廿正同袁衍一同坐在前往上京的馬車上,旁邊勉強坐穩面色發白的,還有裴胤。
裴胤二十年來好不容易培養出來的“天子威勢”前幾日便在蕭廿跟前碎的一點渣都不剩了,身上穿的黃袍都蒙上了暗淡之色,坐在馬車的角落裡,恨不能變成一個隱形人。
縱使如此,他還是感覺自己身畔放了一把鋒利的冷劍,隨時會飛起一招抹斷他的脖子。
蕭廿的確想宰了他,但是沒有。
連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忍住的。
一年來這麼多事情接踵而至後,袁衍對這個皇帝也不再像以往那般尊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