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雪肆虐,周圍昏黑一片,什麼都看不清,只能隱約感覺自己是在被人揹著走,他稍微一動,牽扯到背上的傷口,木鈍的痛感傳來,悶哼了一聲。
陳昂全部的心思都系在他身上,敏銳地察覺到了背上人的動靜:“阿崇?你醒了嗎?”
蕭廿神識全都混沌成了一團,停頓良久才道:“舅…舅舅?”
陳昂心中一喜:“是我,是我!阿崇,你撐一撐,舅舅一定把你帶出去。”
馬棚被雪埋了,暴龍倏忽而至,氣勢洶洶,無法繼續在次紮的地方待著,只能往反方向走,可這樣越走越深,什麼時候能出去,其實陳昂也不知道。
蕭廿氣息微弱極了,寒風透過鎧甲鑽機骨頭縫裡去,眼前大片大片空洞的白,也不知是雪還是因為別的緣故,人在極度寒冷虛弱時候腦子容易迷糊,只剩下一點所剩無幾的本能,蕭廿誰都想不起來了,只喃喃道:“您先回去罷,我這裡…”
他以為自己聲音很大,其實低的像蚊子叫,陳昂沒聽清:“什麼?”
蕭廿撐著一口氣:“會拖累。”
陳昂心頭邪火蹭一下就竄上來了:“燕崇,你執意驅兵的事老子還沒追究,出去再給你算賬,你給我撐著,別說其他有的沒的!”
蕭廿手指收緊,扣進陳昂鎧甲的縫隙裡,磨出了血,然而精神並未因此變得清明,只覺得揹著他在雪地裡艱難跋涉的人更加踉蹌了,道:“你若先走,兩個還能活一個。”
被路上的坑窪一絆,陳昂打了個跌,險險穩住,還沒來得及喘口氣,隨身掛著的羅盤卻掉了下去,正好磕在露出一角的石頭上,銅針直接斷了,陳昂低罵了一句,惡狠狠道:“你給老子閉嘴。”
可身上真的沒聲音之後,心絃又忽的繃緊了,雙腿陷在雪地裡太久,早已沒了知覺,他忍住齒關顫抖,喘息著道:“阿崇,舅舅光棍一個,怎麼著都行,你不能出事,你爹和元歌都盼著你回去呢,你想想他們兩個,想想你爹和元歌…聽見沒有?”
蕭廿被雪粒覆蓋住的眼睫驀地一抖,努力睜了睜,已經散開的瞳光往眸中聚攏而去。
遠遠地,他依稀聽見一聲禽鳥的啁啁長鳴,從上空滑過。
羅盤壞了,饕風虐雪暗昏的山裡極易迷失方向,陳昂的體力和精神也幾近支撐到了極限,不敢輕易往前走了。
天很快就會黑下來,到時候更難出山,可蕭廿還不知能不能撐過這一夜。
哪怕附近有個山洞也好,也風雪這樣大,什麼洞口都被彌合了。
陳昂咬牙,將背上的人往上託了託,拼力往前走了幾步,膝蓋突然一軟,跪倒在地,蕭廿也被摔了出去,仰面倒在地上。
他恢複了一絲清醒,緊緊盯住了天上來回盤旋帶著一點紅的一方黑影,腦子裡抓住了一個念頭,不能死,更不能帶累著舅舅一起死。
風雪肆虐,被幹擾視線是很正常的事,他們身上的將服又是和山石一樣的顏色,山鷹夜裡看不清東西,倘若天邊最後一分暮光消失,夜幕降臨之後,便真的只能坐以待斃了。
蕭廿閉了閉目,沈元歌的音容笑貌頓時從腦海裡跑出來,他默唸了句什麼,從腰間拔出短刀,朝自己的手腕劃下去。
鮮血噴湧而出,瞬間將身側雪地染紅了一片。
天上響起一聲驚空遏雲的鷹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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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露在山口心焦地來回徘徊:“夜風怎麼還不回來,天黑之後就真的找不到人了。”、
沈元歌站在旁側,始終保持著望向天上的姿勢,一動不動,直到漫天大雪中遠遠飛來一道烏翼,眼睫方顫了一下,一兩顆冰晶掉下來,掛在臉頰上。
“來了。”她道。
墨風在半空盤旋兩圈,長嘯兩聲,又朝山中飛了回去,不過速度慢了很多,一對兵甲從她身邊飛速略過,消失在山口前,白露跟上去之前,回首看了沈元歌一眼,眸色有點複雜——似乎在疑惑她的冷漠。
不過她很快就顧不上了,循著墨風飛過去的方向追進了山。
山外只剩了寒風凜冽的呼嘯聲,沈元歌孤零零站在雪地裡,突然蹙起雙眉,緊緊握住心口前那片衣襟,閉著眼睛大口喘息,良久,緩緩地蹲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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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廿倒在山路上,左臂上的傷口滿是冰渣,已經凍住了,身側淌了一片的血,徹底失去意識前,雙目中闖進一片火把的光,他撐起眼簾,最後瞧了眼帶兵沖到自己身邊的人,迷迷糊糊喚了句:“父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