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霈言這才想起他面前的是皇帝立旨言明的準皇後。
他理智了幾分,皺了皺眉:“……你們……他知道你是……”
沉瓔認真耐心道:“我們很好,他知道我是鬼。”
柳霈言緊皺的眉頭並沒有因為她的話語而舒緩,而是道:“你等我,我想辦法把你弄出宮去,宮裡多是非……我不知道你回到陽間付出了什麼代價,但我一定會保護好你。”不會像當初那樣,明知進宮就是送死,卻除了徒留一個讓她不服氣的賭約之後,無能為力地目送她去送死,沒能見到她最後一面,也沒能見到她的屍身。
她人間蒸發了,卻連個喪葬都沒有。
沉瓔搖頭:“霈言,他不一樣,他不是先帝,他待我極好,我會同他一生一世一雙人,看他君臨天下,被世人所稱頌,名垂千古”
柳霈言恨鐵不成鋼,到了嘴邊的“肆意妄為,難成氣候”,還是在看清她眼裡的認真後,變得委婉許多:“……他既不是明君,也非你良人。”
沉瓔原本柔和的語氣冷硬下來:“霈言,如果你執意這麼認為,那你就當今天沒見過我吧,反正我在十八年前就死了。”
柳霈言瞪著她,氣得鬍子都直了。
兩人僵持片刻,最終還是柳霈言軟下心來,一句重話也說不出口:“姐,你還是那麼任性,也不知道你如何跟那個行事肆意的暴君相處。”他雖在明面上對皇帝畢恭畢敬,內心深處卻還是不能衷心服主。
沉瓔見他態度緩和,也軟下語氣:“當然是他寵著我,霈言,我知道你看不上這個暴君,甚至有另投明主的打算……可之前你在牢裡,我說讓他放了你,他就真的放了你,這些日子為了西南暴民的事宜,他從諫如流,也有了許多改變不是嗎?”
柳霈言稍一停頓:“可他這回,一意孤行,毫無理由地廢了後……”
“那也是為了我,是我嬌縱,說不想屈居人下,他本想冊立我為貴妃的,聽了我的話才廢後的,可見他對我確實是真情實意。”
柳霈言聞言嘆了口氣,自己的姐姐從小就嬌生慣養一身臭脾氣,他哪能不知道?從小,他除了跟著父母一起寵她縱她,又能如何呢?
“那他也太過魯莽了,他可以謀些由頭,借題發揮,再借機廢後,這樣毫無緣由的廢後之言,哪能服眾?而且還要立一個無名無勢的你為新後……唉!”
“他過去就是一個邊關裡摸爬滾打踏血歸來的武將,哪曉得那些彎彎繞繞,只會簡單粗暴地武力鎮壓,不服?就打,再不服,就屠戮到所有人都懼怕得不得不服為止。”
提到這個,柳霈言就痛心疾首,雖然許多有歪頭邪念的奸臣死在刀下,但又有多少衷心耿耿的良臣,也因一時失言而魂斷朝堂呢?如今倖存的朝臣,也不過是茍活,包括他自己。
“但是,他真的已經有所改變了,他會聽我的話,知人善任,注意納諫,會學著去發揮朝臣的才能;”沉瓔循循善誘,“只是過去的日子裡,沒有人教他明慎政體,總攬權綱,量時度力,他更不可能知道‘止戈為武’的武德精髓;所以他只能暴虐無道,用殺光所有忤逆他的人,這種為人所懼、為人所恥的方式,給自己的帝政屠戮出一條血路。”
柳霈言的眼中閃過驚豔,不為她瓊姿花貌的天香國色,而是為她有理有據的驚才豔豔。這還是他那個嬌縱任性、繡花枕頭的姐姐嗎?
沉瓔繼續道:“霈言,你是治世之才,又心懷天下,你有如藺相如般辯才可壓眾臣的能力,你也有願為海晏河清而嘔心瀝血的決心,只是缺少一個願意識你、信你、重用你的伯樂……”
柳霈言忍不住打斷她:“你不是一直認為我有勇無謀,為官只會禍害百姓嗎?”
沉瓔忍俊不禁:“那都是我以前不懂事的言論了,又和你賭氣,刻意氣你的;現在的你絕不是有勇無謀,而是滿腹謀略,卻已經失去了鎮暴君的勇氣,不是嗎?”
柳霈言雙唇輕顫,卻發不出聲,一腔氣血向上翻湧,紅了眼眶。
他頓了許久,才顫聲道:“對不起,我辜負了父親母親的期望,沒能成為一個忠臣,甚至私通反賊,意欲謀逆,丟盡了柳家祖上的臉面;也辜負了你,我既無才謀,也並不心懷天下,而是貪生怕死,連進諫都不敢,更別提有什麼鎮暴君的勇氣。”
沉瓔雙手握住他的雙手,鼓勵道:“使自己身獲美名,使君主成為明君,福祿無疆,是為良臣;使自己身受殺戮,使君主淪為暴君,家國並喪,是為忠臣;你並非要成為一個忠臣,而要成為一個良臣。
答應我,從今往後,你會心悅誠服、認真輔佐君上的,對嗎?答應我!”
柳霈言望著她的眼睛,她的眸中滿是堅定和信任,他不由地點了點頭。
沉瓔仍死死地盯著他:“你發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