禦九記得,自己昏迷前看到的最後一幕,是郭錚臉上的微笑。
睜開眼,看著頭頂上粗糙的砂礫屋頂,發了好一會兒的呆,直到耳畔傳來一個低沉的聲音,才清醒過來。
“你醒了。”
她微微側首,看向身旁的男子:“真的是你啊……”說完,長長呼了口氣。
郭錚一手扶著她的後腦,一手託著水杯,緩緩遞到她唇邊,“先喝口水吧。”
她的確是渴了,舔舔幹裂的嘴唇,正要張口喝水,卻猛地把腦袋別向一旁:“這什麼味啊?”
“大概是泥沙的味道吧。”郭錚淡淡回道。
泥沙味?禦九懷疑地看他一眼,這哪是什麼泥沙味,分明就是什麼東西腐爛的臭味。
“我喝不下去。”
“喝不下去也要喝。”郭錚很堅持:“你的身體極度缺水,不喝的話,你會死。”
禦九嫌棄地往後縮了縮:“死了也比喝大糞水要好。”
郭錚看了她一陣,無奈地放下了手中的粗瓷水杯:“你知道我們現在身在何處嗎?”
這也是禦九想問的,於是道,“我們在哪裡?”
“這裡是離泉城不遠的一處村落,名叫奴隸堡。”
簡簡單單幾個字,已經把兩人的現在所處的境況,交代的一清二楚。
禦九剛躺下,聞言猛地坐起身:“奴隸堡?”還有這麼直接的地名,好像生怕外界不知道這裡是做什麼的一樣。
“沒錯。”郭錚點頭,數月不見,他的樣貌沒有太大的變化,只有膚色,比幾個月前黑了許多,養尊處優的肌膚,也在風沙的侵蝕下,變得十分粗糙,而眼神,卻比從前堅毅了不少,“你和我現在都是昆奴,是三州大陸上,身份最卑賤的存在,想要活下去,別說是這發臭的河水,就是真把糞便擺在面前,也要毫不猶豫地吞下去。”
禦九的眉頭狠狠擰了起來,昆奴這兩個字不陌生,但放在自己的身上,就有些無法接受了。
“我們可以逃。”
郭錚輕輕笑了起來,安撫的話語中,隱隱帶著一絲譏嘲:“相信我,老老實實地當奴隸,才能活得長長久久,任何的反叛之心,都會讓你丟了性命。”
“你甘心嗎?”
郭錚臉上笑意更濃:“沒有什麼甘心不甘心,當初是你勸我,好好過自己的人生,能活著,我已經很滿足了,還有什麼可奢求的呢?”
禦九點點頭:“沒錯,我當初是這麼勸你的,但我也同樣告訴你,作為一個人,想要獲得別人的尊重,首先自己要把自己當個人來看待。人生是自己的,不是別人的,無論何時,都要為自己而活,命運都要掌握在自己的手中。”
郭錚怔了一下,卻隨即搖頭:“沒有這麼簡單……”這數月的努力生涯,已經讓他徹底看明白了很多事情,他不會再自怨自艾,但也不會再自命清高。
“郭錚,我那時還說過,我們一定會再見面的,你記得嗎?”禦九問。
郭錚點頭:“當然記得。”他當時以為,她只是隨口說說,沒想到,他們竟然真的又見面了,雖然現在這種境地讓人有些不堪,但她當初的斷言,卻是實現了。
禦九端過那杯發臭的水,一仰脖子,閉著氣,一口喝幹,緩了緩,用與曾經同樣堅定的聲音道,“我們一定會擺脫奴隸的身份,為自己而活。”她看著郭錚:“你信不信?”
他想搖頭,想說不信,但不知為何,竟不由自主地重重點頭,沉沉道:“我信。”
禦九笑了,伸出雙手,用力按住他的肩膀:“謝謝。”
他垂下眼:“我才應該謝你。”沒有她,自己也活不到今天。
“咱們也別謝來謝去了。”禦九打量了一下兩人現在所處的地方,貌似是個隨意搭建起來的土屋,瞧著連狗窩都不如:“現在到底是個什麼情況?”
郭錚朝土屋外看了眼:“金大貴有事需離開數日,所以現在的看管相對較為鬆散,但那些督工拿了金大貴的錢,對奴隸們甚至比奴隸主還要苛刻。”
“督工?”禦九忽然想到什麼:“我殺死的那個家夥,就是督工?”
“沒錯。”郭錚嚴肅道:“你可是惹了大禍了,殺死督工的奴隸,通常都不會有好下場。”
禦九不以為然:“沒有好下場?怎麼個沒有好下場法?是要將我剝皮抽筋,還是五馬分屍?”
郭錚輕嘆:“你既然都知道,何必還要招惹他們。”
“但凡敢傷害我的人,我一個都不會放過!”想到一次又一次被烙燙的痛苦,禦九眼中猛地劃過一道殺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