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老家除了小番薯,筍和蘑菇都很好吃。春筍炒菜、冬筍燉湯都很鮮美。那邊有一大片竹林,夏天去乘涼很舒服。我外婆還在的時候就喜歡自己在院子裡種菜,常常摘下辣椒和薄荷直接做菜,她還會釀青梅酒。在我們老家五月份青梅成熟了,遠遠望過去看不見,因為和葉子是同一種顏色,得爬上梯子靠近,將葉子一片片移開才看得清楚。”
“我們那邊還有一個寺廟,人少很安靜,週末我就背書包去那邊,坐在大殿外的石階上寫作業。有時候寫了一半聽到誦經聲,腦子裡的疲倦就一掃而光了。”
她說到這裡暫停了,問他:“那個,你睡著了嗎?”
“沒有。”他垂下眼眸看她,“我在聽你說話。”
“哦。”她略有些尷尬,其實自己說來說去都是老家的一些東西,但其他也沒什麼可說的,人和人之間不相熟到一個程度是不會輕易說心事的。
不過,就這樣和他慢慢地說些話感覺也不錯。
夜風拂面,剛跑完步的緣故,不覺得涼,反而很舒適。
“對了,那本手繪本。”她想起來了,“我喜歡結尾那段話。如果你愛的人走了,即便是一想起來就很難過,還是要用每一天去深刻地想念他。記住他給予你的愛。慢慢地,想念的時候眼淚越來越少,曾經的幸福感又能真實地感受到了。”
“你看得很認真。”他說,“那是講給孩子的道理。”
“是嗎?我倒覺得大人也可以看。”她一邊低語一邊望著靜謐的街道,忽然看見對面玉蘭樹上綴著一串迷你的小燈珠,看著像是結了果實,可愛又可喜。
城市的夜晚總是有光的,供給夜歸人。
邱先生借的場地是一個服裝批發市場一樓的攤位,知道事實的駱姐非常失望,她一直以為會在一個寬敞舒適的商場裡,心裡埋怨邱先生之前支支吾吾,不說清楚。
邱先生為自己沒有事先告知清楚而道歉,一個勁說委屈兩位了。
一共有三排衣架,紛紛掛上了他自己設計的衣服。
邱先生給沐溪隱安排的是一條立體剪裁的拼色連衣裙,外搭一件短的西裝外套,給駱姐安排的是一件簡約風的堆領毛衣和一條直筒羊毛長褲,想突顯她知性的一面。
她們兩個老老實實地在門口站了半個鐘頭,結果連停下腳步看一眼的人都沒有。穿著中式茶袍,繫著長辮子的邱先生則一直在門口招攬客人。他很誠懇地邀請幾個年輕女生走進來看看,價格可談,但她們急著躲開他,面露恐懼。
駱姐消極工作,趁邱先生不注意,對沐溪隱耳語:“我覺得自己上當了,他肯定是故意沒告訴我們他在這裡賣衣服,看來你那個小帥哥不來是對的,太有判斷力。”
沐溪隱知道她說的是應書澄,也覺得他夠明智。
整整兩個小時過去,一件衣服也沒賣出去,駱姐已經是半個身子倚在牆上,目光如劍般得盯著邱先生的後腦勺。
邱先生低頭坐著,不再說話。
又過了二十分鐘,駱姐實在挨不住了,用手拍了拍邱的肩膀,直言:“結束吧。”
邱先生轉過頭,兩眼腫得和燈泡一樣,哽咽地喊出“大姐”兩字。
“知道你難受,但難受也沒用,你不是做這一行的料。”
邱先生沮喪地收攤,打電話喊店主回來。店主跨進店門,看見大大小小六個箱子又重新封好了,一臉意料之中的表情。邱先生拜託他先照看一下自己的箱子,自己過一會兒來取。
邱先生還算是有道義的,請兩位女模特到三樓的餐廳吃油條和豆漿。
駱姐已經快餓暈了,不顧風範地大啃油條,等吃得差不多了,便以長輩的姿態點醒他:“你的衣服風格太雜,設計天馬行空,剪裁淩亂,十件裡面只有一件過得去。我看你先去買兩本時尚雜志研究一下大眾的喜好吧,別放不下架子,你沒到曲高和寡的程度,不許閉門造車。”
邱先生硬著頭皮為自己的風格辯解了幾句。
“醒醒吧,今天發生的一切已經充分說明瞭問題。你的衣服壓根不符合大眾審美,有幾件醜得連我都不忍去看,誰會花錢買?大姐必須和你說實話了,否則就是耽誤你,你已經三十二歲了,還能耽誤多少時間?”
邱先生低下頭,雙手緊緊扣在一起。
沐溪隱也不願再盲目地鼓勵他,覺得駱姐的話有道理,經過這一天的市場調查,邱先生設計的衣服無人問津,這樣下去他靠什麼吃飯?
“再不行你就改行吧。”駱姐拿起筷子敲了敲碗,“設計衣服可以就當業餘愛好,別將自己的人生全部投資在這裡頭,盡早懸崖勒馬。”
邱先生沉默。
自從那天後,他沒有再出現於燈塔裡咖啡館,駱姐理所當然地認為他接受了建議,開始新生活了。
當沐溪隱將這件事告訴了應書澄,順便提到了邱先生賣給他的那件衣服。沒想到的是,應書澄坦言在買下那件衣服的當天,回去的路上就轉送給一位流浪歌手了。
“他說這衣服不錯,我看他沒有外套,就送給他了。” 應書澄如是說。
沐溪隱心裡惋惜,她真心覺得應書澄穿上那件衣服很好看。
“你覺得邱先生以後會有成功的一天嗎?”
“不知道,我不是預言家。”應書澄轉過頭看她,“成不成功有那麼重要嗎?”
沐溪隱若有所思。
至於一年多後,那位流浪歌手爆紅,連帶邱先生的知名度在一夜間上漲,後續設計的同系列衣服在市場上賣到斷貨,簡直是從遙遠星空的另一端一步步、無聲無息移動過來,此刻肉眼看不見,未能感知的奇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