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靜了一陣兒。少頃,角落裡果然顫顫悠悠步來一個人影。
衣衫襤褸,形銷骨立,狹長窄細的一張臉兒也瘦得脫了狀貌。正是因為如此,卻把那兩顆眼珠子凸顯得尤其巨大,薄薄兩層眼瞼快要兜不住了似的。
“你是什麼人?”
盡管他衣著殘破,整張臉變形脫相,但大體看來,應該是個突厥男孩不錯。
封薔想著,便同他講突厥語。
“我叫沙普爾。”
卻聽男孩直接操著漢話直接應聲。一字一頓,說得真叫一個字正腔圓。
他並不害怕封薔,只管舉目直視,眼珠清靈幹淨,能望見底。
不同於一般的突厥人身量高大,或者往橫處長,沙普爾真是又矮又小。封薔看著他,忍不住俯下身。
“沙普爾,你多大了,跟來做什麼?”
“我……我十五歲了。”稍頓了頓,沙普爾這樣說道:“他們說你是麟關那邊的貴人,我想同你們到麟關去。”
他的聲音稍顯稚嫩,說出話來有板有眼,膽子極大,聲線也很穩。
夷狄之人往往最有排他之心,那些西域商人若非為了銀錢財寶,也斷然不願往中原人的地界上湊的。
難得竟有一位突厥小朋友對中原表現出了如此強烈的熱愛,封薔只覺有趣。她更俯了俯身,笑道:“倒是個不一樣的突厥娃娃。不過中原大地瑰麗繁華,你想去也實屬應該。”
“那你帶我去嗎?”沙普爾抬起頭來。
也不知這小弟弟哪兒來的自信,竟敢跟封四小姐如此說話。
柳枝斜眼看了看懸在封薔腰側那柄長刀,不忍別過臉去,為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蠻子在心中默哀片刻。
封薔果然拍了拍刀把兒,臉上卻並無殺意。
她饒有興味道:“剛才我用這把刀斬斷庫博首領的一根手指頭,沙普爾,你應該看到了吧?”
“看到了。”很誠實地不以為意道:“他活該!”
沙普爾說著,眼睛一眨不眨。
封薔努力想要他眼中究竟是不是飽含著對那庫博首領的恨意,抑或他對自己也有諂媚和奉迎。
只是並沒有,那雙眼依然清亮澄澈。
“活該?”
“嗯,他活該。”
又問了一遍,沙普爾好像就那麼簡簡單單,覺得阿史那庫博被割去一根手指是天經地義的事情而已。
盡管他並不是因為憎恨,也似乎沒有什麼別的原因。
——好有意思的小朋友。
封薔想著,神色飄搖不定,誰也猜不準她心中究竟是怎麼想的。
唯獨沙普爾仰起臉直視著她,目不轉睛。
小小的身材,風一吹就能跌倒,破破爛爛的衣衫穿著,跟只裹了幾層布條無異。
而這張狹長細瘦的臉上卻寫滿了執著與堅毅。
“這孩子,他像是在各個部族之間輪竄的流亡。”一直不曾言語的溫縈終於發話了。
他走近兩步,上下打量了一番,像是急於確認些什麼。
終於,溫縈的目光定格在了突起在沙普爾胸前的一顆紅色珠子之上。
這是一條很長很長的項鏈,直垂墜到這小瘦子肋條分明的胸腰部位。串珠的繩子已經髒汙黢黑看不出本來面貌了,紅色的珠子卻是涅而不緇,給擦得幹幹淨淨。
珠子上還帶著把玩過後晶瑩油亮的包漿,顏色好看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