裡正鄭平慢悠悠坐下後, 李文柏也不多說什麼客套話, 直接開始詢問起鄭家屯的戶口和壯丁數量來。
鄭平雖然年老昏聵, 但畢竟當了幾十年的裡正, 對於自己家鄉的鄭家屯, 那是再熟悉不過了,回答道:“回縣尊的話,我鄭家屯……共有一百二十三戶, 成年壯丁共計……一百九十二人。”
李文柏點點頭, 這個數量並沒有什麼異常。一般而言,小村子裡, 一個家子裡成年壯丁也就一二個。其餘的都是老弱婦孺。
見李文柏問起這個,鄭平以為這位縣尊大人又要到他們鄭家屯徵收徭役了, 心中不免忐忑起來, 沉吟了一下,小心翼翼地說道:“縣……縣尊大人,兩個月前,我鄭家屯滿十四歲的男娃兒, 都已經……被縣裡來的大人帶走了。我鄭家屯實在是……沒有壯丁可徵了啊!大人您看……”
十四歲的男娃都徵走了?
“他們好大的膽子!”李文柏一陣心驚,不由得大怒!大齊律法規定, 不論是徭役還是兵役, 對男丁的年齡要求都必須是成年,也就是十六歲。這是極為嚴苛的規定,連軍權在握的將軍們都不敢違反,想不到在這小小的交合縣, 竟把徭役的徵收年齡,降到了十四歲!
這施五,當真是目無王法,目無天子,不要命了!
“縣……縣尊大人……”
鄭平見李文柏臉上表情不對,好像很生氣的樣子,還以為自己的話惹怒了這位縣尊,顫巍巍地站起身,就要跪下謝罪。
李文柏一見,連忙壓下心中的怒氣,起身攔下,寬慰道:“鄭老翁誤會了,本官並非來要人的。”
“事實上,本官是來替爾等……伸冤的!”李文柏站了起來,環視了一遍眾人。
“伸冤?縣尊大人,此話何意?”
這下鄭平有點糊塗了,他本以為李文柏是來找麻煩的,現在突然來了句伸冤。在他看來,徭役律法規定的,是天經地義之事,雖然今年的徭役過分了些,但他們作為小老百姓,也無話可說。
除此之外,他再也想不到還有什麼冤,值得勞動縣尊大人親身到此?
見鄭平一臉不解,李文柏哪裡不知道這個老人家心中所想,不由得心中苦澀難明。
面對如此重的徭役,這些大齊百姓卻還能坦然接受,沒有過分的怨言,可見大齊皇權教化之根深蒂固!或許在這個時代是常理,但在李文柏看來,不免多了幾分苦澀。
李文柏臉色一肅,看著院落裡滿臉疑惑的眾人,說道:“本官,是來替那一百九十二個壯丁伸冤的!”
“大人的意思是……”
李文柏擺了擺手,整理了一下語言,將交合縣有人私徵徭役的大致細節,都說了一遍。只是略過了他讓李二等人去查壯丁去向的事情。
當然,他也沒有刻意指出私徵徭役背後的主使是誰。
因為就算他不說,大家也都猜得到。畢竟交合縣真正的地頭蛇是誰,百姓心裡最清楚。
群眾的眼睛是雪亮的,誰好誰壞,他們心裡都有一把尺。
“怎……怎麼會這樣,私徵徭役……這也就是說,我鄭家屯的男人,並不是替大齊服役,而是……而是……”鄭平滿臉震驚,臉色很不好。
“而是替某些目無王法、膽大包天之賊子賣命!”鄭平沒說完、或者說是不敢說的話,被李文柏接了下去。
鄭平聞言渾身都顫抖起來,驚恐地望了李文柏一眼,張了張嘴,似乎想說什麼,但還是苦澀地抿了抿嘴唇。
他知道,李文柏說的沒有錯。只要縣衙的服役名冊裡沒有鄭家屯壯丁的姓名、服役時間、地點的記錄,以及縣衙縣令大印的蓋章,那麼哪怕鄭家屯的壯丁日夜苦幹,那也是替別人賣命,與官府無關!
李文柏的話很直白,不僅僅是鄭平,就連院落內的農婦們也都聽明白了個大概。一時間大家都交頭接耳,臉上出了不安,還有委屈,甚至是憤怒。
是的,她們確實該憤怒。
如果是官府要求服役,再苦再累,倒也算了。
可如今,有人冒充官府,把她們的夫君們騙去服所謂的徭役,這性質就完全變了!八個月啊!整整八個月,她們的夫君們累死累活,她們天天長途跋涉十幾裡地,去給她們的夫君們、兒子們送飯,結果縣令告訴她們,這些都是白幹的。
這怎能不讓她們憤怒?
但她們不怨李文柏,畢竟李文柏說了,他就是個新來的縣令,以前的破事,誰幹的她們心裡比誰都清楚。
憤怒,委屈,這些都罷了,更可氣的是,她們的夫君們、兒子們,如今都不見了!
送飯給他們吃的木棚子都被燒毀了,她們的夫君們、兒子們也都銷聲匿跡,一家子的主心骨沒了,這樣的打擊,本就極大,加上李文柏這一句句抖落的殘酷現實,瞬間壓垮了這幫淳樸農婦的心理防線。
她們全都跪了下來,頓時院落內哭聲一片。
“縣尊大人,縣尊大人,求大人替民婦們做主啊!”
“請大人做主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