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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恪光二十五年,是顒瑛登基以來最風起雲湧的一年。

從兩年起開始,剛過四十的顒瑛就漸漸地表露出疲態,上朝的時候大臣們都可以看見這位不算年輕但也不算衰老的皇帝那蒼白如紙的面色,有一次他甚至在宣佈退朝、從龍椅上站起身時,生生地咳出了一口血暈死過去......這樣一來,所有的人都知道皇帝的身體恐怕不行了,於是一些有野心的皇子和家族都開始蠢蠢欲動起來。

顒瑛看著沙漏裡越來越少的沙碩,表情平靜無比。即使後宮裡他的妃子們——尤其是沒生育過的——都在無比擔憂他的身體,他也沒有展露出任何的惶恐。早在登基之初他就知道自己肯定不能活特別久,從當上皇帝後那種疲憊與壓抑就一直伴隨著他,現在反而有一種解脫感。

二十多年來,顒瑛不僅僅是在改革,更是在想方設法地拖西方的後腿,後者因為外掛的原因做起來反而比前者方便與簡單。改革雖說遭到了不少阻力,但在一開始的艱難過了後就開始漸漸容易起來,一切的一切都已經走上了顒瑛所預計、即使後來的皇帝想要改變也無力改變的地步了。即便顒瑛死了,那些人造人們還能繼續看著。

完成了心裡預訂想要做的一切,顒瑛已經覺得此生無憾了,現在要做的就是選一個優秀的兒子繼承他的皇位。他看著自己的兒子們為了儲位而奔波著,即使有了康熙朝九龍奪嫡的前車之鑒也沒見有幾個皇子或是家族是消停的,畢竟這個位子實在是太耀眼了......更何況顒瑛不比康熙,幾次在朝堂上吐血昏迷都已經表明了他的身體日漸衰落,現在當上了儲君就等於和皇帝只有一步之遙。

經過了近兩年的冷眼旁觀,顒瑛在這期間很少打壓或是斥責過奪嫡結黨的兒子們,他甚至都不用擔心他們會不會想要篡位,這些兄弟們都將彼此盯的死死的,只要有任何不好的風吹草動,估計還沒萌芽就會被掐死在搖籃裡......覺得已經差不多了的顒瑛在二十五年的八月一日,讓從三品以上的官員給自己上摺子提出適合的儲君人選。

其實顒瑛已經成年的皇子出生得很集中,基本在他登基前與登基的頭七年裡他就有了十五個滿人所出的兒子,之後的日子裡皇子與皇女就出生得不那麼頻繁了,所以儲君基本上就在這些裡選擇了。十歲之下的幾個年幼的小阿哥們待在上書房內,戰戰兢兢地看著自己的哥哥們自相殘殺還來拉攏他們。

由於顒瑛把權力分散給了自己那些成年的兒子們,順手也把一些奏摺也給了他們,所以他現在要批閱的東西已經少了很多,不過一些重要的奏摺還是得他親自看過。

“皇上,五阿哥求見。”在顒瑛把最後一份奏摺都放回自己的手邊時,他看到自己的貼身太監前來通報。在所有成年的皇子裡,只有五阿哥綿慥因為腿疾所有從一開始就沒有繼承權,從小就因為殘疾而被冷落的綿慥反而養成了溫和淡然的性格......他雖是芳貴妃富察氏最大的兒子,但富察氏還生了聰明伶俐的十阿哥,因此他堪稱成年皇子裡的小透明。

“綿慥來了?叫他進來。”顒瑛對自己大部分兒子都感情淡淡,但也有幾個比較喜歡的,即使表現得並不明顯:原本他最喜歡的是他的長子綿憮,只是他在幾年前戰死沙場,不然目前的朝堂肯定還會更亂;五阿哥綿慥也挺得他喜歡,起初是因為愧疚,因為他的母妃和兄弟都不怎麼親近他,後來漸漸有了感情......

其餘的兒子,即使是已經故去的、由嘉媖皇貴妃西林覺羅氏付出生命為代價出生的九阿哥,也沒得到他太多的喜愛,甚至還成為了唯一一個被他直接賜死的兒子。

綿慥走入了書房,在還沒打千行禮時就被顒瑛給攔住了,他看到自己五兒子眼底下的淺淺黑眼圈有些心疼:“小五,你今天怎麼突然想到來找朕?現在的朝堂很亂,你又一直保持著中立不肯參加黨爭,這次突然進宮,你不怕你的那些兄弟把你也當成了對手?“

“皇阿瑪,您別說笑了,他們哪會把我一個殘廢當對手?”現年二十一歲的綿慥容貌是所有阿哥裡最好的一個,在顒瑛廢除了剃頭令之後,額頭不再光光的他更是俊美無雙。顒瑛對他的寵愛很少會表露在其他阿哥眼前,在別人眼裡他就是一個身有殘疾又不得皇帝寵愛的平庸阿哥,這樣無論哪個當皇帝都不會看他不順眼,至少是比要奪皇位的兄弟要順眼得多......

“陪朕去禦花園走走。”顒瑛掃了眼外面的天色對綿慥說道。

顒瑛在這兩年裡一直都喜歡在處理完奏摺後去禦花園裡坐一會兒,只是他不喜歡在這時候遇到他的妃子和兒子,在去禦花園時會先下令清場,因此這時候的他還是比較清閑的,如果真有什麼事自會有人來通報。

“綿慥,你是所有阿哥裡畫工最好的一個,替朕作一副蓮花圖如何?”此時正是夏季,水池子裡的蓮花開得美麗無比,喜歡蓮花的顒瑛幾乎年年都可以收到蓮花圖,但他卻很少會收到兒子親手繪制的圖畫,只有綿慥才會在每年他生日的時候作畫。

“兒臣遵旨。”站在水池上方亭子裡的綿慥在已經擺好的桌前站定,他只要一抬頭就可以看到滿水池的蓮花在他眼前妖嬈地盛開。綿慥沒有被顒瑛給予太多的職務,往日在閑暇時他都喜歡畫畫,在父親面前作畫更是讓他更加仔細與認真。

不到半個時辰,一副蓮花圖便繪制完成,顒瑛等到墨跡幹了之後將這幅畫拿起,臉帶笑容地打量了一會兒,提起筆在上面寫了一首他最喜愛的描繪蓮花的詩,接著將畫遞到了一旁伺候著的太監手裡:“你畫得不錯。”

顒瑛拉著綿慥又在禦花園裡坐了一會兒,就叫他回去了,在那之後他自己也回到了禦書房。他將綿慥畫給他的畫放在桌上,沒有開啟,而是將那個沙漏拿起——上方的沙子又一次開始下落,直到開始見底了才再一次停下,似乎......真的等不下去了。

嘆了口氣後,顒瑛叫來了太監:“派人傳召和親王永壁、儀親王永璇、成親王永瑆、領侍衛內大臣和珅......”說完這些後,他還陸陸續續地報了幾個目前朝廷重臣的名字,“叫他們全都以最快的速度入宮。”

聽到那麼多宗室王爺和大臣的名字,因近身服侍皇上而對宮內風向瞭解得無比透徹的太監立刻明白了皇帝要做什麼——這架勢,八成是要選擇儲君了!作為在皇帝身邊伺候的人,他們即使不可能被徹底拉攏,但私底下收到的好處卻一點不少......恐怕這個訊息,沒等那些王爺大臣們入宮,就會一些阿哥提前知曉了。

隨著門被關上,顒瑛撐著桌子站起來,隨著他的這個動作血從他的嘴角溢位慢慢地滑下,但他卻不在意地用袍角一抹,在衣服上留下一道淺淺的血痕,同時嘴裡念念有詞的:“皇阿瑪,皇額娘,五叔,綿憮,皇後,淑妧,三哥,四哥,六哥,十二弟......”他一個個念出他已經逝去的這一輩子的親人,眼裡的淚靜靜滑下:“希望......我死後可以來找你們,即使我的魂魄根本就不屬於這裡。”

即使他自己活得不算長,但也有比他更短命的、比他更早逝去的存在。

乾隆因他的計謀提前多年駕崩,臨死前囑咐他當個好皇帝......

太後在恪光七年時,因為舊疾突發驟然去世,當時的他在木蘭圍場,連她的最後一面都沒有來得及去看......

弘晝在恪光十年時已病重到無法下床,可是在他去看他的時候還是掙紮著爬起給他磕頭,手在頭上比劃著帽子的模樣,知道他想做什麼的顒瑛允諾讓他的親王爵位世襲罔替下去......

綿憮說他是最年長的要給弟弟們作表率而上了戰場,結果回來的只是他的屍體和他死前寫下的一封血書,常妃赫舍裡氏悲痛自盡,追封榮親王與常貴妃,他的長子繼承親王爵......

皇後鈕鈷祿氏在恪光十三年時身體開始不適,最後嚴重到無力迴天,在死前她求見了他最後一面,只請求他不要再立皇後......

淑妧因為他的私心和本身的體弱而一直無子,在恪光七年時她瞞著所有人偷偷服下了禁忌的藥物懷上了孩子,又以生命為代價將孩子生下,可這個仗著他額娘是他的“第一寵妃”而成為他所有子嗣裡唯一敗類的兒子到頭來卻被他親手賜死......

永璋,永珹,永瑢,永璂,他們四個早在皇宮時就著了道,在幾年前就一個接一個地死了,最小的永璂死時不過二十歲,連一個孩子都沒有留下......

在登基之後,顒瑛不再在國事以外的地方使用自己的金手指,因為他明白自己的生命力已經經不起在其他地方消耗、而當時的他還有事情沒有完成......所以他最終只能看著他們一個個離開自己,到現在,他自己終於也可以離開了。

他不是生來的皇家人,即使心腸在皇宮裡一點點變冷變硬,但心態到底有所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