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西軍還在後方圍剿流寇,並沒有行軍到此處,能拼著一己之力衝到此地將這些流寇盡數捕殺的人十分有九是宇文錚,這是玉策的來意,也是玉子衿強行跟著的來意。
英雄惜英雄,或許父親只是想來看看這個少年名將,不過他畢竟是公西越的將領,父親會不會殺他玉子衿心中一點譜都沒有,她能做的只能是在父親之前找到他。
救命之恩,聊以慰報。
馬蹄輜重的隆重聲音傳來,玉策望著前方山坡下的一隊人馬,為首兩人一持雙斧,一束美髯長鬚,獨孤延勒住韁繩道:“玉王,看來是兩個老朋友到了,咱們不妨去會會。”
“也好。”玉策翻身下馬換了個坐騎,吩咐一隊人馬保護著玉子衿,與獨孤延和幾個護衛徑自而去。
玉子衿目送父親走下前方山坡,打發了牽馬士兵,自顧拉著韁繩向前走去。
這裡是一個小村莊,人口不多,死者大多是葛布麻衣的流寇和村民,宇文錚的衣著好在不難辨認,只是這屍體眾多,要在有限的時間內找起來也是困難的,她指著前方的一跺屍體吩咐:“你們幾個,給我翻開。”
不明白這位小公子要幹什麼,但士兵們卻不敢不從,聽著他的話翻了一座又一座屍體堆,眼看著天色漸暗,父親就要回來了,玉子衿心急如焚,驅策著馬在一片雜亂的橫屍中焦躁地尋找著,她有預感,他就在這裡。
轉過兩個巷口,前方是一個草垛和石磨,玉子衿已經近乎心灰意冷,殘陽如血折射在鋒尖雪刃浮略過她的雙眸,她於血肉荒蕪中屏住了呼吸,那是他的劍,他的劍!
“駕!”使勁一拍馬腹,玉子衿緊抱著馬脖子向前奔去。
草垛後的少年玄衣失色,傷痕遍身,一把長矛正沒入他的胸口,從衣物中洇出的暗紅液體已經將他身下的雜草染成了紅色,他慘白的臉色昭示著人似乎已經沒有了氣息。
被甩開的數十個小兵緊跑呼喊著而來,玉子衿咬牙一拍馬腹,“宇文錚,你最好給我活著!駕!”
騎著快馬跑了幾圈,玉子衿終於甩掉了尾巴,她翻趴著從高頭大馬上徑自墜地,不顧疼痛撲到渾身是血的宇文錚身前,她抓著他大聲呼喊:“阿錚,阿錚,你醒醒,你快醒醒,你不能死啊!”
觸手淨是溫熱腥紅,不知道他有多少傷口,她下意識地收住雙手不敢去觸碰他,無論怎麼呼喊那人都像是沒聽見一般,慌忙中她從荷包裡找出從軍醫那裡偷來的幾瓶醫藥,幾次想去拔他胸口的那隻長矛,她還是放棄了,索性將偷來的金瘡藥一次都灑在了那致命傷上。
許是被強烈的藥性刺激到,宇文錚一身悶咳,鮮血自他的嘴角溢位,一雙星眸張開了一絲光亮,天高疏曠一片森白,他神志不清地移動著眼球,當看到那淚流滿面慌張失措的女孩時,艱難地張了張口沒有說出聲來。
看懂他的唇形,玉子衿嚎啕大哭,撲在他的身上將數日的擔憂傾瀉出來,“我是悠兒,阿錚,我是,你不要死,千萬不要死!你答應過要娶我的,不能說話不算數!”
宇文錚張了張嘴,依舊說不出話來,玉子衿一擦眼淚,用力托起他的半個身子讓他靠在自己身上,幼小的身體緊緊抱著渾身是血的少年,鮮血也染了她一身,她盡力不去碰他貫胸的長矛,將偷來的藥丸一粒一粒盡數喂進他的口中,邊用衣袖擦拭著他臉上的鮮血邊道:“阿錚,我不知道你的神志清不清楚,我長話短說,你答應我,一定要活著,活著去為你的家人、楚南士族還有那些無辜百姓報仇,他們的命是流寇殺的,可真正害死他們的人是公西越,是公西越你知道嗎?你不能死,你死了他就稱心如意了!”
宇文錚有些渙散的星眸中湧出一抹濃重殺意,他痛苦地翕動著喉嚨,似用盡了最後力氣一把抓住了玉子衿捂在他胸前傷口的小手,兩隻手掌一大一小交疊在他的胸前,被那猙獰傷口中滲出的鮮血粘合,十指沾著暖熱的液體緊緊相扣。
玉子衿強忍著酸澀看懷中那雙痛苦渙散又有無邊恨意的眼睛,將宇文錚抱得更緊了一些,她輕輕將自己柔軟的下巴貼在他的額頭。
“阿錚,我知道你很恨,你怨,越是這樣,你才越要好好活著,只有活著才可以談將來!你現在還不是公西越父子的對手,你要變得比他們更強大,才能把敵人變成你砧板上的魚肉,不要放棄,千萬不要放棄,你的部將已經到了,他們很快就會找到你,一定要撐住!”
隨行士兵已經找來,玉子衿忙擦一把淚水,她戀戀不捨地將宇文錚放在地下,將他的佩劍緊握在他已經無力的手中,抓了幾把稻草作掩護後,她最後痛心地捧著他似乎清明似乎迷濛的臉龐再次叮嚀:“阿錚,你一定要記得我的話啊,好好活著,忍辱負重,不要張狂,將來殺了公西越為那些無辜的人報仇,楚南枉死的無辜百姓和你的親人都在天上看著你呢!”
“悠......悠兒......”用盡最後的力氣掙扎他終於發出了這一聲低吟,虛脫無力的手卻沒能夠到那個女孩,只在迷夢中看到她滿臉淚水跑向他抓也抓不住的遠方。
以後很多年裡,他總是夢到這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