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笑了笑,眼神如髮絲一樣灰白,陰暗的天穹最後一直定格在他的瞳仁。
玉揚翕醒來後,發現自己正躺在侯恪純生前藏身的茅舍,他忍著腰間劇痛起身,正見玉子衿端著湯碗坐在床前等他醒來,“姑母,你怎麼會在這裡?”
玉子衿垂眼一笑,命宇文靖域拿了個靠枕放在他的身後,玉揚翕才注意到坐在一旁攏著大氅的深沉男子,對他的五官稍作凝視,頓時為其氣度心生折服,他坐在床上半傾身子抱拳審慎行禮,“揚翕見過英成王!”
宇文錚目中欣賞,對他點了點頭。
玉揚翕服過藥後,玉子衿問道:“翕兒怎麼會突然出現在這裡?你如何得知侯恪純尚在人世?”
玉揚翕雙目泛紅飽含恨意,隱忍著抬頭道:“是九叔派我來的!”
玉子衿默然擱下了藥碗。
看她反應,玉揚翕切齒落淚,“姑母,你忽然來到山南,是不是因為早就猜到侯恪純沒死,是不是……早就知道我父親的死和二叔有關?是不是?”
送二姐的和親儀駕出發的前一天晚上,九叔忽然過府與他密會,命他借道山南時尋機捕殺侯恪純為父,他聞言震驚,侯恪純早已被五馬分屍如何會藏身山南?父親與二叔手足情深,又如何會弒兄篡權?他千般萬般的不願相信當年父親的慘死竟會是他們兄弟一直敬重的二叔所為,直到按著九叔的指示尋到這片山谷,見到那個他恨入骨髓的侯恪純,他才徹底相信了九叔的話,父親雄才大略一生,沒想到正值盛年竟會死於兄弟與外賊陰狠鬼蜮之手!這對一個天子驕子是多麼大的諷刺啊!
“翕兒,”玉子衿心痛淚下,她撫摸著少年面龐殷切叮囑:“好孩子,聽姑母的話,回北境去,不要再說,不要再問,不要再靠近那個人,更不要露出你的恨意,那會害了你,也會害了揚瑜和揚羨他們和你母親。你父親匆忙一生,只留下了你們六兄弟幾個血脈,你兄長二人倍受猜忌,弟弟們都還未長成,你現在是他們最大的輔助,若你藏不住自己的心事,莫說自己,就是他們所有人都會因此而至於險地的。”
玉揚翕五指緊緊摳著被角,雙瞳如焰燃燒著恨意,這個道理他不是不懂,可父仇如天,他如何能善罷甘休?
宇文靖域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就聽母親的話吧,君子報仇十年不晚,現在你們根本不是他的對手,何必蚍蜉撼樹禍連自身?”
宇文錚淡看少年切齒之恨,如緬當年,“年輕人,執劍為將,操笏為國,有一腔忠孝熱血是不錯的,但這也是遠遠不夠的。疆場兵戈外有人心兇險,廟堂宏高處有鬼蜮波譎,以今日之勢,方知藏器於身,待時而動才是。”
“藏器於身,待時而動?”玉揚翕一時迷惘,他短短思量後敬問宇文錚:“揚翕幼時與兄弟們聆聽先考教誨,曾聽先考提及當年楚南夷族之亂,雖是流寇作亂屠戮無辜,暗中黑手卻實為公西越,請英成王恕揚翕唐突,如今西州大權雖盡歸英成王之手,公西銳赫流逃宛韶,可公西家宣告猶存,威望仍在,未見英成王十餘年來有何舉動,大丈夫恩怨分明,您難道是打算就此放過了公西家?還是您在藏器待時?”說到此處,他靈機一動拱手鞠禮,“揚翕請英成王指點!”
宇文錚起身踱步至窗前望著那漫天白雪飄搖,他眼中一閃而過濃重殺意,“藏器待時嗎?本王確實已經等了十八年!”
“十八年?”玉揚翕一臉震驚,他看了看一臉篤定的玉子衿和宇文靖域,難言複雜地沉默了下來。
宇文錚回首道:“三殿下睿智聰穎,難免年少意氣心急了些,此乃人之常情,本王只能告訴你,疆場也好,廟堂也好,大丈夫想要成事,都須懷隱忍負重之心,很多事情是急不得的,這個道理隨著年紀漸長資歷愈深以後你會漸漸明白的。”
玉揚翕猶有不甘,但還是臉色黯然低下了頭,“揚翕多謝英成王指點。”
玉子衿摸摸他的腦袋,又拿了件大氅給他披上,正要吩咐纖兒去給玉揚翕準備膳食,一個玉揚翕的親信侍從急匆匆跑了進來稟告南海金氏族人今日入山南追繳叛徒,金長空帶著部曲四處流竄,驚擾了正行至輕溟山的山寧公主的和親行駕,三方人馬不明情況下發生衝突,導致和山寧公主的護衛中軍在山谷中失了散,山中霧靄迷濛,現在又下起了雪,玉揚羨只得派人急衝衝來找玉揚翕帶兵返回去一同尋找。
玉子衿聞言大驚,玉揚翕不顧重傷急忙披好了衣服,他拉住正要同去的玉子衿道:“姑母,你現在不便出現在大哥和二姐之前,且留在這裡等翕兒訊息,放心吧,有我在,一定會把二姐平安尋回來的。”
宇文靖域也勸道:“是啊母親,您就留在這裡等訊息吧,去了也幫不上什麼忙的。”
玉子衿一咬下唇,心內不安地點了點頭,幫玉揚翕穿好衣服送他出了門。
宇文錚扶她落座,衝宇文錚使了個眼色道:“你暗中跟去瞧瞧,有事及時來回報。”
“是,父親。”宇文靖域點點頭,提劍帶著兩個隨從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