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叫什麼名字?怎麼先前本侯不曾見過你?”吃完桂花糕,宇文靖域主動來找緋雨問話,這女子明顯不像什麼深宮大內的卑微宮女,光看氣質就不像,還有她做的桂花糕,他喜歡。
緋雨一福身,梨花聖潔的淡笑掛上眉梢,“回小侯爺,奴婢緋雨,本是連大總管侍婢,今日剛來鳳藻宮當差。”
“連大總管?”宇文靖域年紀雖小,但連燼的名號他聽過,難怪看緋雨不似普通人,再聯想起近日自己對鳳藻宮中人的排斥,便猜到是玉子衿擔心他衣食安寢才將緋雨調了來。
若說前些日子是懷疑玉子衿別有用心,今日這般倒令宇文靖域暫時熄滅了這個想法,畢竟從第一次見面宇文靖域就感受出玉子衿對他別有的關懷,好吧他也承認他對玉子衿也有親切感和好感,但是這並不讓他覺得自己對她的防備錯了,明明是玉家人幹嘛要對他那麼好?那個女人真是奇怪!
緋雨將宇文靖域微訝、愧疚、理虧、奇怪的表情收入眼底,直到宇文靖域抬頭才將目光收回。
打量著緋雨眉間那一點硃砂痣,宇文靖域繼續問道:“你叫緋雨,那你姓什麼?”
“回小侯爺,奴婢姓納蘭。”緋雨未多思索脫口而出,畢竟宇文靖域只是個不大的孩子,還不至於到讓緋雨防備的地步。
“哦?納蘭?”宇文靖域眼睛發亮,在緋雨身上逡巡一週,“本侯記得在若干年前,納蘭可是原朝的一大貴姓,只可惜”
“小侯爺言重了,奴婢出身卑微,哪有什麼貴不貴!”緋雨急忙打斷,該死,她怎麼就忘了,這個哪是什麼尋常人家的孩子,“奴婢還有事情要做,先行告退。”
宇文靖域挑挑眉毛望著那個從容離去的背影,“連燼納蘭真有意思。”
雲岫翩孤鶴,煙汀渺斷鴻。
獨立九合臺,榮華無限的沉靜男子遙望著瓊樓玉宇之外依稀可見的重壑千丘。他的眼神悽迷,似回想起了某段痛苦又幸福的時光,明明不願想起卻忍不住深陷其中。
這座建於仁寧帝年間的九合高臺,周身飾以精緻雕鏤,底座為打磨光滑的大理石板鋪就,雪白涼滑的九根大理石柱不下百尺將九角的亭臺撐入雲空,立於其上可將整個紫耀皇城收於眼下,宮外的煙渺雲山依稀可見。
一襲秋風在落日餘暉中捲起,帶動男子墨色的衣帶廣袖翻飛捲動,繡工精湛的金線梅紋姿態妖嬈盤踞在他衣袍的垂擺與袖口,在衣帶當風中搖曳生姿飄搖欲墜,他沈腰潘鬢風華獨標在凌霄半空,從骨中散出的英姿氣度在下仰視竟有天皇九五君臨天下的磅礴氣勢。
一鼓作氣爬上臺頂,宇文靖域毫不理會臺下宮女太監的擔憂張望,一眼將整個宮城收於眼底感覺就是好啊,還未來得及細看風景,他才發現這臺頂還有一人。
連燼回眸,打量著同樣在打量他的孩童,幽寂如海的雙眸泛起讚賞的笑意,“天氣漸涼,浩清侯這大清早地怎麼跑到九合臺來了?”
“大丈夫自當登高望深遠,豈可畏避酷暑嚴寒?連大總管還不是一大早就來欣賞這臺下永珍了嗎?”一甩衣襬,宇文靖域昂首自若走到連燼身旁與其並立,幼小個頭並沒有讓人感覺出他渺小几分。
“想起一位故人,記得他曾說過宮外的世界山鳥魚澤萬物自在,壯麗山河川容如畫,忽生幾分好奇之心,特來看看。”目光定在宮闈外的山影成碧,一生被困在這幽幽深宮,近日不知為何他竟無比想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玉階金輪控雕馬,一身涵智萬世誇。宦海幾浮生趣盡,不及風雨在天涯。”宇文靖域清聲而吟,對上連燼移來的怔愣目光道:“連大總管一生長鎖內宮,自然不知這秀麗江山何等壯哉,而今天定之勢不可逆轉,總管還是功成身退吧。”
“功成身退?”跟聰明人不必裝傻,連燼頗為認同地點頭,“浩清侯言之有理,只是不知這是浩清侯的意思,還是英成王的意思?”
“誰的意思並不重要,連總管該做的都已經做了,不論心底的恨意是否消除,原氏的覆亡都已是定勢,在原氏未滅之前,連總管還是早日隱退的好,否則這如畫江山連總管只怕是無緣一見了。況且,如今的宛韶女王並不掌實權,政令廢立處處為王夫掣肘,必要之時只怕是給不了連總管什麼助力。”
聽了宇文靖域的話,連燼望天大笑出聲,“小侯爺與令尊果真名不虛傳,竟將連某多年經營看得如此透徹。”
有此子存世,這天下玉家無望!
“連總管謬讚,即算猜出了連總管的意圖,對於連總管的來歷我父子二人卻仍一無所知,甚至於分毫無獲,如此倒不配連總管高看了。”
連燼猶自面帶微笑,在他的眼中宇文靖域錯覺般的捕捉到無言的悲愴。他的來歷、他的姓名甚至於他的本真,都在無數個不知悲喜麻木無覺的夜中被漸漸消磨了,過去的他被這個皇朝遺忘,被世人遺忘,甚至於被他自己遺忘,唯存的幾筆墨書被歷史洪流無情地衝散到陰暗一角,已被漸漸封存了。
“多謝小侯爺提醒,連某自有打算。”淡淡一言,連燼往九合臺下走去。
目送那個氣度非凡的男子步下臺階,宇文靖域放眼望著樓閣起伏簷牙高啄的巍峨景象,清亮的瞳仁有些迷惘,“有納蘭家的後人侍奉其側,他究竟是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