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沈曼雲厲害了些許,變得強大一些的黑影會伸出手去,試圖抓住她離去的身影。
她沒有嘴,不能說話,亦沒有屬於自己的完整意識。
但她有極為強烈的意願。
過去的沈曼雲對未來的沈曼雲說——
“不要走。”
“不要忘記。”
“不要……成為那個很累的人。”
她一次又一次地試圖挽回,但還是隨著被沈曼雲拋棄的記憶一起死去,最後被未來化作高塔的她自己溫柔包裹。
高塔將屍骸與記憶藏在建木的中央,彷彿在孕育新的生命。
可過去的她確確實實是死了,成為沒有生命的白骨,被丟棄在世界的角落。
就如同當年在觀星臺上被燒毀的發絲一樣,沒入天地間,消失不見。
只有一個人能將她找回來,不論身處多蒼茫無邊的空間,他都會去細細尋找,將她的每一部分拼湊完整。
燕飛光俯身,輕輕碰了一下地上的白骨,這些已經死去的碎片因為他的觸碰再次崩碎為更小的碎塊。
有一滴淚落了下來,燕飛光看著築成高塔的累累白骨,知道沈曼雲曾經為了他死過無數次。
她不聰明,這期間又要走錯多少路呢?每走錯一步就要重來。
他抬頭注視那些被遺忘的文字,飛身而上,將那些記憶重新拼好。
沈曼雲當年寫了多少字?這個數量龐大得驚人,其中也有很多重複的字句,畢竟那時候她才剛剛擁有了想象力。
燕飛光只能憑借字跡的細節處的偏差來推測這個字應該在什麼地方,這又是一項浩大的工程。
他在這裡,早已忘記時間的概念,慢慢將回憶拼湊。
而後,是高塔之內的累累白骨,不同時候死去的沈曼雲都散落在建木內部。
燕飛光繼續分辨著這些屍骸的細微不同,將不同時候被擊敗的黑影白骨重新拼合起來。
無人可以想象這要付出怎樣的耐心與痛苦,每撫過她的白骨,燕飛光就能想象到她經歷了怎樣的絕境。
在這樣重複的勞動中,燕飛光本應該感到麻木,但是,他的心口始終劃過鈍痛。
但他從沒想過希望沈曼雲不要喜歡自己,因為他知道——喜歡他、支援他就是那時候她唯一的願望。
正如她成為他靈魂瀕臨崩潰時的唯一鼓勵一樣,他的存在一定也給予了她力量。
兩道不同時空的、完全不一樣的兩個人因為那深夜裡電子終端偶然亮起的光芒有了奇妙的邂逅。
如命運的奇跡,又像命中註定。
燕飛光將沈曼雲的最後一塊指骨拼好,在他面前,擺了無數道拼好的白骨。
於建木內部的書架上,也擺放著他所有整理好的、所有被忘卻的記憶。
在白骨被複原的那一瞬間,所有曾經被擊敗、殺死的過去的她重疊成一具白骨。
這具白骨不再是虛影,而是如燕飛光之前找回的發絲一樣,有了自己的實體。
燕飛光俯身,輕輕將這具醜陋的白骨抱入懷中。
——在曾經貧瘠的無妄城時光裡,他甚至沒能給她一個真正意義上的擁抱。
他深深愛著被棄置於此的她、笨拙的她、過去的她、不完美的她。
可是,可是……白骨無言,白骨冰冷,白骨早已經死了。
——無可挽回,無法追憶,無能為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