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淩晨五點，裴烈山被推出了重症監護室，醫生們一身疲倦，“情況穩住了，但還有腦血管再次破裂的風險，病人清醒的時間不確定，需要……”席今晨的腦子一片空白，什麼都聽不進去，視線死死盯著裴烈山灰白的臉，頭頂的顱骨分離出一片，管子直接插在腦體中，拖著僵硬的腿，跟著病床走，被醫生擋在重症監護室外。

那兩個月席今晨昏昏沉沉地過，記憶力大幅度下降，常常忘了自己要做什麼事，朱朱阿姨不放心貼身照顧他，不提醒席今晨都想不到要吃飯睡覺。蘇婉柔也來了，看著自己已經長大成人的兒子呆呆傻傻行屍走肉的樣子，沉默不說話。席今晨見到蘇婉柔，大顆大顆的淚珠子慢慢掉下來，小聲地說：“婉柔，婉柔，怎麼辦吶？”蘇婉柔深深望著自己的孩子，他天性爛漫天真，自己從來沒叫他吃過什麼苦頭，不識人間苦恨，他的天真快樂常常讓自己嫉妒，甚至想過打破他天真的外殼將他丟進人間苦海中滾一遭，好叫他感同身受自己這些年水深火熱的痛苦與掙紮，可終究捨不得，費盡心血將他養這麼大，這麼健康快樂，如今看他痛苦無助的眼神，悲痛絕望的模樣，蘇婉柔無言。席今晨牽著她的袖子，小小聲地喊著：“婉柔，婉柔，我該怎麼辦吶？”席今晨得不到回應，不斷地重複，哀哀地尋求母親的幫助。蘇婉柔抽出紙巾，輕輕擦拭席今晨臉上的淚珠，她溫柔的聲音給予席今晨安定的力量，“你想怎麼辦怎麼辦，他也不會死，你想照顧他，那就照顧他，沒有什麼大不了的。媽媽在呢。”席今晨點點頭，牽著蘇婉柔的衣角，踏實多了。

短短兩個月，席今晨瘦了十多斤，原本飽滿的臉頰消瘦下去，露出清晰的線條，青呲呲的胡茬好久才胡亂刮一次，還不平整。守在監護室外，等醫生允許去探望。親戚朋友來來往往，席今晨都記不得，轉頭就忘記了。池裕疆、景常林來探病的時候，席今晨都叫不出他們的名字。

終於等到轉出重症病房，席今晨笨手笨腳的，只能給裴烈山擦擦手，棉簽濕潤嘴皮，精細的護理都得醫護人員來處理。席今晨牽著裴烈山沒有插針的手絮絮叨叨地喊他的名字，跟他說話。知道他吃不了也把水果切開放在床頭給他聞聞味道。“你瘦了好多，骨頭都凸出來了，我感覺我能單手把你抱起來。”席今晨捏著裴烈山的指尖，一個個輕輕按捏。“裴烈山你快點好起來，多吃點飯，不然你變得醜醜的，就不好看了。”說到這他又擔心裴烈山會生氣，“當然，你就算變得醜醜的，我也還是喜歡你的。只喜歡你。”裴烈山的手指微微抽|動了一下，颳了席今晨手心一下，席今晨呆住了，屏住呼吸，等了很久，裴烈山的手指沒再動過。席今晨有些失望，把他手指攏在掌心，放在臉上蹭蹭，抵在額頭上，安靜了好一會兒。等席今晨把裴烈山的手放下的時候，無意瞥見裴烈山的眼睛睜開半條縫隙看著自己。席今晨呆了很久，一把跳起來去摁鈴，“醫生！醫生！”一群醫生進來檢查裴烈山的狀況，無意識睜眼，還需要等他清醒。席今晨也很激動了，湊到裴烈山面前繼續唸叨。裴雲濤湊到裴烈山面前揮手，“哥！哥！你看得見我不？”裴烈山半睜著眼睛，一動不動。

等裴烈山情況穩定了，裴雲濤恢複了活潑的本性，拉著一個護工和席今晨打牌，席今晨人笨記性差，還掛心著裴烈山，總是要回頭看看，老是輸。裴雲濤覺得沒有挑戰性，另找了三個護工搓麻將。席今晨聽著他們搓麻將的聲音，趴在大床看裴烈山那張瘦峭的臉，小刷子一樣的睫毛，越看越喜歡，心裡忽然跳出一句我愛你，差點脫口而出，張著嘴捏住了裴烈山的手指。可能是用力太大了，裴烈山又緩緩睜開了眼睛，席今晨湊到他面前左看看右看看，拿手指撩他的睫毛，玩得不亦樂乎。直到裴烈山吐出一句恍若氣音的，“你是誰。”第一遍席今晨沒聽清，以為聽錯了，第二遍聲音大了些。搓麻將的聲音戛然而止，裴雲濤尖叫道：“哥！你醒了！”病房頓時忙碌了起來，席今晨一臉擔心地等醫生檢查。

裴烈山在麻木和疼痛中醒來，耳邊一直有人在低聲說話，他睜開了眼卻說不了話，只能看著一個臉上一層青色鬍渣的大男人捏自己的手指，雖然他的眼睛特別好看，清淩淩的，但裴烈山還是覺得他撫摸自己的動作怪怪的，直到他越湊越近，在他眼前晃來晃去，摸他的臉，用棉簽擦拭他的嘴唇，撩撥他的睫毛，gaygay的，情不自禁就問出來了。

檢查出來，腦神經連線異常導致感官失調，肢體調配功能還需要恢複，記憶斷層缺失。席今晨很快接受了，沒事，能醒來就是好的，其他的慢慢來吧。他照常照顧裴烈山，但裴烈山接受不了自己和一個大男人膩膩歪歪的，偏過頭拒絕了席今晨送到嘴邊的吸管，沙啞著嗓子說：“護工來。”席今晨愣了一下，乖乖站起來，讓護工給他喂水。喝完水，護工退走，把位置讓給席今晨。席今晨猶豫了一下，重新坐回去，順手牽住了裴烈山的指尖，裴烈山的手抽了一下，扯開了，席今晨頓了頓，看向裴烈山，裴烈山錯開眼珠。裴雲濤給家裡人播報了裴烈山醒來的好訊息。沒多久，裴家人都到了，圍在裴烈山床邊。裴鄭楠笑了一下，“好歹是把頭皮縫回去了，不然還挺嚇人的。”裴烈山啞著嗓子喊了一聲“媽”，發聲非常之艱難。裴鄭楠應了聲，“在呢。”裴熙修湊過去問：“三叔你現在感覺怎麼樣？”裴烈山疑惑地看著裴熙修那張極具裴家人特徵的臉，但認不出這個高挑的半大少年是誰。裴熙修抬手在他面前晃晃，笑嘻嘻地說了句，“三叔你變傻了。”溫意柔的笑容真切了許多，推推裴熙修的頭，讓他別亂說。四個小孩子圍在床邊嘰嘰喳喳地說話，整個病房熱鬧而歡快。裴雲濤從沉默寡言的勞倫斯邊上把席今晨拉到病床最前面，笑道：“裴烈山來看看你的愛人。”裴烈山原本半睜的眼睛慢慢瞪圓，那不可置信的表情把大家逗得哈哈笑。席今晨看見他這副略顯傻氣的表情，也淺淺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