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寒香暗暗皺眉，低聲道：“葉大哥，那石敬瑭卑鄙歹毒不是個東西，卻沒想到他桃花運倒不錯，前面聽你說他剛在徐州甩了萍妹逃之夭夭，如今回家沒幾天又有人要嫁女兒給他了。”

葉思秋轉過身，也低聲道：“你桃花運也不錯啊。你看飛鷹堡少主人對你一往情深，如今晉王也把你引為知己，喜愛有加……”

梅寒香心裡一跳，道：“你怎麼知道他對我喜愛有加了？”

葉思秋道：“每次他看你的眼神都不一樣……我也是男人，我當然知道那是什麼心思。”

梅寒香道：“那我去做他王妃好了！看晉軍軍容如此鼎盛，晉王問鼎中原、君臨天下定是指日可待的事，那時候我就是母儀天下的皇后娘娘了！”說完幽怨地注視著葉思秋那亮如晨星的雙眼，像是要看進他心裡似的。

葉思秋臉色大變，忽然伸手握住她桌子下面的一隻手，顫聲道：“你……你……哦，寒……香，你說什麼……”

梅寒香再也掩飾不住發自心底裡的笑意，附到他耳邊悄聲說道：“你緊張什麼呀……我只是說說玩的！”暗想：“你一直對我不冷不熱的，現在可洩露心底秘密了。”

葉思秋漸漸平靜下來，放開了梅寒香的手。這時，前面忽然傳來李存勖的說話聲：“今晚本王設宴主要是為了答謝救命恩人，現在時辰已差不多了，大家請一起進餐吧！”

林白雪葉明珠小玉等人早已飢腸轆轆，聽見主人發話，立刻對滿桌子的珍饈美味動起筷子來。宴客廳裡早已座無虛席，前面幾張桌子跟著響起鍋碗瓢盆碰撞的聲音。

葉思秋若有所思，默默地夾了一塊腰條肉送進口中咀嚼。梅寒香也已經餓了，自顧自地低頭進餐，並沒注意到身邊人兒蒼白的臉色。

酒過三巡後，李存勖忽然站起身，朗聲道：“今日本王貴客臨門，豈可無樂聲作陪？來啊，奏樂！”

他話音一落，廳裡立刻響起一片熱烈的叫好聲。晉軍軍紀嚴明，平常大家都緊繃著一顆心，這時能趁機放鬆一下，自是再好不過的事。梅寒香也十分期待，不知他們有什麼好曲子要演奏。

只片刻間，就有四名作伶人打扮的年輕人走進來。他們手上都拿著樂器，分別是揚琴、柳琴、琵琶、二胡，對李存勖施禮後，便坐在大廳角落的椅子上演奏起來。

一時間，宴客廳灑滿了悠揚婉轉的琴瑟聲。

樂聲拉高時，峨峨兮若高山聳立，樂聲平緩時，洋洋兮如江河流淌——他們此時彈奏的，正是廣為流傳的古曲“高山流水”，曲調中蘊含著不盡的無限風光在險峰、渴求知音相伴之意，聽之令人忍不住神馳湖光山色、鳥語花香，感懷人生之因緣際遇像清風一樣美好、如流水一樣奇妙……

梅寒香傾聽著每一個音符，再也想不到李存勖在躍馬橫刀、沙場喋血之餘，還會欣賞如此優雅曼妙的樂音，一時間好似忘了身在何處，完全沉醉於其中。廳裡其他人也一樣，都被那動人心魄的琴瑟聲帶到一個旖旎的世界裡，除了優美的旋律，像是連呼吸聲都停止了。

一曲落下後，眾人沉寂好久才清醒過來，爆發出一陣如雷的掌聲。梅寒香心裡一動，再也按捺不住了，起身說道：“晉王，既有樂曲彈奏，豈可無舞相隨？我們姐妹為大家跳上一曲舞，如何？”

宴客廳又響起一片欣喜的喝彩聲。李存勖大喜過望，連聲說道：“好好好！好好好……梅姑娘端是豪爽，我等今日能一睹天人舞姿，實在三生有幸！”

梅寒香目光掠過葉思秋，緩緩說道：“這支舞是我們姐妹去年冬天自編自舞的，還請四位樂師以輕柔舒緩之樂曲來伴奏。”說完向小玉葉明珠招了招手。

小玉葉明珠跟著站起身，蓮步輕移，隨梅寒香優雅地走到廳中央。她們還沒做什麼動作，那盈盈的走路姿態與欲語還休的目光，就把所有人的注意力吸引了，一時廳裡靜得一絲聲音都沒有，人人都心蕩神搖，屏息以待。

優美動聽的樂音又流淌而出，廳中央三名絕美姑娘跟著翩翩舞動起來。在閃亮的燈火映襯下，她們那柔若無骨的雙臂輕舒慢回，像是含苞待放的蓮花在晨風中輕輕搖曳；舞步迴旋中，她們那五彩繽紛的衣襟飄飄飛揚，像是九天仙女飄落人間，於雲淡風輕中波光粼粼，於春色旖旎中繁花灑落……

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她們曼妙身姿飄過一眾英豪的目光時，江湖風雨轉瞬煙消雲散，金戈鐵馬即刻化作繞指柔，氣壯山河也頓轉為輕嘆聲……這一刻，所有人都融化了！

隨著樂曲迂迴婉轉，她們舞姿忽又變得夢幻迷離起來，纖纖柳腰千迴百轉間，好似朦朧的薄霧悄悄瀰漫到大廳裡。然後，梅寒香邊舞邊歌道：

“蒹葭蒼蒼，白露為霜，所謂伊人，在水一方；溯洄從之，道阻且長，溯游從之，宛在水中央。蒹葭萋萋，白露未曦，所謂伊人，在水之湄；溯洄從之，道阻且躋，溯游從之，宛在水中坻。蒹葭采采，白露未已，所謂伊人，在水之涘，溯洄從之，道阻且右，溯游從之，宛在水中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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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詩經》裡另一首名為“蒹葭”的詩歌，描述的是一位戀人於一個深秋早晨，去尋找心上人卻始終可望不可及而惆悵失落的心情。四位樂師的樂曲本來和她們的舞步還不是那麼合拍，但經梅寒香那懾人心魄的歌聲一感染，兩者越來越絲絲入扣了。

梅寒香歌聲響起後，葉思秋頓感心頭顫慄，就像上一次在寒梅山莊聽她吟唱“子衿”那首詩歌一樣，眼淚不自禁地湧進了眼眶。

他當然知道，她為什麼會在去年冬天自編自跳這曲舞——他不辭而別後，她為他縫製此時穿在身上的衣服依然難解相思之苦，於是在每天早晨白霧悽迷中，去尋尋覓覓“伊人”的身影……深情若斯，他又要如何相報呢？

林白雪看著梅寒香投向葉思秋深情的目光，聽著她那悽美憂傷的歌聲，感動之餘又不免暗暗慚愧：“想比於她這種感人至深的歌舞，去年我們姐妹以‘神女香魂舞’魅惑葉大哥，可實在有些見不得人了！”

白羽卻失落不已：“前幾個月我千方百計地想接近她，她卻始終不和我單獨相見，如今她和他又走在一起，那我更沒機會了。”

李存勖及晉軍一眾將領對她們的舞姿早已如痴如醉，歎為觀止。李存勖目光一直不離梅寒香身影左右，暗暗嘆道：“如此能歌善舞的人間絕色，看來即使飛燕轉世，玉環重生，都要拜倒在她石榴裙下了！”

“只是……只是我為什麼沒及早遇見她呢？她與葉兄弟顯然是一對，要不然我……哦，她也是為我而舞嗎？”

數年來身經百戰，早已煉就如山一般堅定的意志，但此時此刻，李存勖忽然感覺厭倦了，厭倦了打戰，厭倦了攻城略地……

樂聲越來越飄忽，越來越遙遠，三位姑娘的身體也越來越柔軟，越來越向後曲仰，直到最後一個音符消失在空中，她們也轉化為一朵盛開的花朵造型，好似那個虔誠尋覓伊人的人終於滿手花香，兩人一起泛舟於蒹葭搖曳的秋水中央，含情脈脈，風情萬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