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似箭，日月如梭，這一寵，一晃眼十幾年都過去了。後來某一天，梅妃也終於知道了龍都尉一直不肯婚娶的事。

“那一天，當玄宗提起這事時，她頓感黯然神傷，深懷愧疚與不安，因為她是知道原因的……而她自己，在用心侍候皇帝之餘，特別在午夜夢迴的時候，又何曾沒想起過埋在心底深處那個動人的身影呢？

“於是就在第二天，她提起了畫筆，為自己畫了一幅賞梅時的自畫像。她第一次沒把自己的畫作呈給皇帝欣賞，而是悄悄的收起來，直到有一天晚上，趁玄宗喝醉睡下後，她把這一幅精心繪製的畫作，偷偷塞給了在宮殿門外守衛的龍都尉。

“是的，她是堅貞的，她是高潔的，宛如風雪中飄香的梅花，就算她‘夫君’擁有三宮六院，她也只奉獻給一個男人，她對他，僅此而已。

“那時龍都尉也三十六七歲了，早已見慣花開花謝，潮起潮落，然而等到第二天早上換班回去時，展開梅妃送給他的畫作，他哭了，像個小孩子一樣哭了。

“他從未奢求她能給予他什麼，卻沒想到這一天收到了她精心製作的禮物，十幾年的默默相思，靜靜守護，晃眼間昇華為一種至高無上的情操，從此雲淡風輕，從此心如止水……”

梅寒香說著說著湧出了淚水，晶瑩的淚珠沿著她白玉般的臉頰輕輕滑落，又滴落在衣襟上。葉思秋眼眶也紅了，好一會兒才輕聲道：“寒香，那以後呢？我記得後來楊貴妃進宮了，‘後宮佳麗三千人，三千寵愛在一身，’梅妃她……”

梅寒香擦了擦眼淚，道：“是的，就在梅妃寵冠後宮十九年後，玄宗進入暮年時，另一個渾身裹挾著妖媚與火焰的女人出現了，那就是那個著名的楊大肥婆——哦，葉大哥對不起，我向來十分厭惡那個姓楊的女人，所以一直叫她‘肥婆’，你別介意。”

葉思秋點點頭。他知道她向來豪邁豁達，如果她說厭惡一個人，那就表示她是真的十分反感那個人。

梅寒香接道：“如果說梅妃是一朵冰清玉潔的梅花，那麼那肥婆嬌情媚態、如火如荼，無疑就是一朵華麗妖豔的牡丹花。也許是玄宗不甘就此衰老，渴望一個熱情如火的女人來燃燒他最後的激情，最後他終於沒經受住誘惑，把舊愛拋之腦後，一頭栽進了新歡懷抱裡。

“十九年來倍受寵愛，如今卻物是人非，一座偌大的宮殿冷冷清清，梅妃對此自然不無失落；一次聽聞那肥婆十分忌恨她這個前寵，數次在玄宗面前讒言蜚語，於是寫了一首詩：‘撇卻巫山下楚雲，南宮一夜玉樓春；冰肌玉貌誰能似，錦繡江天半為君。’諷刺她先事兒子再鑽公公被窩的醜行。

“那肥婆這下更加惱火了，連連耍潑使賴，百般誣衊陷害梅妃，直到她被玄宗送到冷宮上陽東宮去。

“梅妃雖然失寵，但她向來清高自賞，平時彈彈琴作作畫，冷宮生活倒也沒擊倒她，倒是玄宗對她不無愧疚，有一次把屬國敬獻的一斛珍珠賜給她。

“梅妃心裡不無感動，但還是把自己當年進宮時帶的那支白玉笛，連同那一斛珍珠退還給玄宗，並賦詩道：‘柳葉雙眉久不描，殘裝和淚汙紅綃，長門自是無梳洗，何必珍珠慰寂寥？’詩中雖不無怨氣，但也顯示了她清高驕傲的人品與心氣。

“梅妃是那樣一個自清自愛的女人，但那肥婆完全是反面的典型。自她得寵後，結黨營私，打壓異己，囂張的氣焰把後宮整得雞飛狗跳，人人自危；而且這個還不夠，她硬是藉助枕邊風，把品行低劣的堂兄楊國忠吹上宰相高位，以致人心向背，朝政日漸敗壞。

“就這樣，在接下來的幾年裡，朝廷外有安祿山蠢蠢欲動，內有楊國忠胡作非為，矛盾越來越尖銳，幾乎到了一觸即發的邊緣……”

梅寒香說著停頓了一下。葉思秋輕輕拍了拍她手背，道：“寒香，我知道，楊貴妃大約進宮十年後，‘安史之亂’就爆發了。這也是李唐王朝走向衰落的開始。”

梅寒香嘆道：“自古就有‘紅顏禍水’一說，‘安史之亂’和那肥婆進宮禍亂朝政不無關聯，所以，她可說是一股不折不扣的禍水了！”

葉思秋道：“那也不盡然。當政的明明是皇帝，如果皇帝不那麼荒淫無道，那後宮妃子再鬧再跳，也不可能會把整個朝政弄敗壞掉！”

梅寒香眼中閃過一絲頑皮之色，戲道：“葉大哥，你對那肥婆豔史當然沒少聽聞過，但今天你聽我講了這麼多梅妃的故事，那如果換作是你，你是喜歡梅妃呢，還是喜歡那肥婆？”

葉思秋反問道：“那換作是你呢，你喜歡梅妃還是楊貴妃？”

“你明知故問！”梅寒香使勁搖了兩下船槳，小船也向前竄了一下。“我當然喜歡梅妃了！那肥婆除了死胖，要麼撒嬌撒痴，要麼作威作福，要麼如那天晚上鷹王說的，放蕩無恥和安祿山不三不四，她又有哪一點值得稱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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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思秋故意逗她：“可是……可是我還是比較喜歡楊貴妃！”

“那你說，”梅寒香有點生氣了，“你為什麼非要喜歡那種女人？”

葉思秋笑了笑，道：“我是男的，你是女的，我總得和你‘男女有別’，不是嗎？”

梅寒香“噗嗤”一聲笑出來，道：“你胡說，男女有別又不是這種別法……哼，我知道你為什麼要喜歡那肥婆，那還不是因為女人身上肉多，摸起來比較……”還沒說完，就已驚覺自己實在口無遮攔，慌得忙抬手掩住嘴巴，臉也跟著紅成了一片。

葉思秋一口氣衝到胸口，“阿嚏”一聲打了個大大的噴嚏，震得身下小船都搖晃起來。她一向十分靦腆，可是有時偏偏會冒出幾句殺人不賠命的話，說來也真夠使人哭笑不得的。梅寒香看見他神情，更加羞澀難當，忙轉過頭去看湖岸邊景色。

好一會兒葉思秋才恢復過來，岔開話題道：“寒香，那後來呢？還有那龍都尉……”他預感得到，他們故事還遠沒終止。

梅寒香深深吸了幾口氣，接道：“梅妃自去上陽東宮後，龍都尉看見她的機會就更少了。他對她遭遇很痛心，很同情，但他只是一名侍衛，又能做什麼呢？即使皇帝對他信賴有加，他也絕不敢為梅妃說一句話，伴君如伴虎，皇帝私事下面人是無權說三道四的。

“如此一晃眼又十年過去了，‘安史之亂’終於全面爆發開來。‘漁陽鼙鼓動地來，驚破《霓裳羽衣曲》……’叛軍來勢洶洶，半年後就從這范陽城一路打到長安城最重要的門戶——潼關。長安城頓時人心惶惶，亂成了一片，玄宗驚慌失措之下，想到了出逃一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