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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節 光明

許湛一眼就認出那個手鐲是藍珊的物品。那是她第一次去西藏時買的,自此就再也沒有脫下過。他識得它,知道它的來歷。他似乎想說什麼,但強大的悲傷令他無法立刻開口說出自己所想。許久,他才說道:“這,很好。真的,很好。這是她所希望的方式,是她一直希望的方式。”他的語速很慢,幾近哽咽。令伊水認為,眼前這個男人會在下一秒流淚,卻始終不見他哭泣。只是艱難的開口,用幾近哽咽的聲音。

她坐在一旁,時刻準備著應付眼前這個男人因悲傷而失措,卻一直不見他再說什麼,只是撫著杯子,看著杯中的茉莉,竭盡全力將悲傷一點一點消化。他說:“伊水,如果未來有什麼困難盡管來找我,不要勉強。”

繃緊的弦,這才放鬆。她輕笑,搖搖頭。日後,怕再也不會相見。不是因為勉強,而是早已習慣一個人去面對解決。你到底比我強大,這樣的悲傷也能獨自以如此不著痕跡的方式消化。她說:“母親說過,你是她今生最愛的男人。”她希望這句話多少可以安慰一個這個可憐的男人。

“她至今都是我最愛的人。”

“那我呢?”伊水不知自己為何會問出這句話,不明白自己到底對許湛還抱有怎樣的期待。他終歸是她的父親,她終歸是他的女兒。

“你。”許湛露出慈祥的目光,似乎終於得到一絲安慰。“你是我心底的秘密。”雖不能示人,但一直在那兒。知道你的存在,瞭解你和自己的關系。

她不再說話,安靜地喝完杯中的茉莉花。

臨別前,許湛對她說:“伊水,你到底是藍珊的女兒,擁有和她一樣的靈魂。未來,我祝福你,像花叢中嬉戲的蝴蝶,自在幸福。”

“謝謝,我也祝福你。”擁有平凡的幸福,平凡的家庭。不因我,不因任何人改變。

林亦然接到一個陌生電話,不想是伊水打來。心不由一沉,以為自己還是在劫難逃。

她說:“亦然,出來見見可否?我已經離開宋延年了,今後也許會獨自一人走遍西藏。我沒什麼可以告別的人。朋友也只有你一個,請你出來見見我,好嗎?”

他答應了她的請求,約第二天在火車站附近的一家咖啡廳。他並沒有因聽到伊水離開宋延年感到開心,也沒有因為她的離開感到傷感。只是覺得一顆心沉了,一直這樣沉下去。彷彿早已預料到結果,卻始終不能讓結果更好些。或許悲傷,或許遺憾,或許是為她將不再需要自己感到迷惘。

伊水,你走出了你的陰影,還是陷得更深?為什麼,你的明天始終不能有我?你知道,我不會嫌棄你,知道我仍然愛著你。離開了宋延年,是因為我還是你已尋得更好的未來?為什麼要去西藏?你可知那兒危險重重。是你的人生始終無法平靜,還是你讓它一直無法安寧。

他有太多不明,不解,就像當初他不明白伊水為何和宋延年在一起。他覺得自己從未了解她。每一次他以為他識得她,她就會變成另一種姿態。她的好與不好,他全看在眼裡。他曾經見到了她內心的孩子,以為可以帶她離開陰影,最終發現她強大的自立和神經質折磨著她身邊的每一個人,亦包括他。可他仍希望自己能給她帶去安寧,帶去救贖,讓她不用困於過去,只致力於未來。

第二天依約來到,卻不見伊水。仔細尋找,終於在角落一個靠窗的位置見到她。她將頭發剪短,眼睛因此顯得更亮了。穿了一件孔雀藍的襯衣,左手的銀手鐲和草編手鏈顯得突兀。她安靜地坐在那兒,喝著一杯愛爾蘭咖啡,神情平靜,顯得恬靜淡雅。

他來到她面前坐下,點了一杯哥倫比亞。他說:“短發很適合你,我很喜歡。”

“謝謝。”她莞爾一笑“:我以為,你再也不想見到我。”

“我也以為不想見你。”他笑,一如以往的風度翩翩。“可我還是來了。”第一眼見到伊水便已知道她已改變,不再是以前那個不顧他人,只順自己胡來的任性孩子。她似乎終於長大,顯得安靜,懂得善待自己。

她似乎想說什麼,最終化為嘴角的一抹溫柔。

“伊水,真的離開宋延年了?徹底離開了他了嗎?”

“是的。”

“那麼,你可以告訴那晚的真相嗎?我始終介懷。”他從來都知道伊水和宋延年在一起不是因為愛,不是因為錢,不是因為宋延年的任何東西。

“已經過去了的事情我不想提。亦然,,我這一生犯了太多錯誤。宋延年是錯誤之一,離開他不過是為了糾正錯誤。這始終不代表,離開他就得回到你身邊。你是我今生最珍視的朋友。”亦是我今生最愛的愛人。

“當真決定一人前往西藏,不再回來?哪怕知道前路艱險重重?”

“是。”

“為什麼?”

“為什麼?”伊水嘴角生出一朵芙蓉。“因為,萬事皆可安好。”她想起母親的信。信中最常提到的是山區孩子明亮的眼神和山谷遍地美麗野花。日子過得清貧,卻是遠離喧囂和浮華的淨土。想起,那次夢見的母親,神色安靜慈祥。她撫摸著自己的額頭,輕輕吐出這句話。想起,獨自一人前往成都,前往汶川,看到不是昔日因地震留下的陳舊傷疤,而是生命另一種積極向上的精神。想起,她終於決定繼承母親的一直,戴上屬於她的銀手鐲和草編手鏈。

生命何其精彩,萬物皆可安好。

林亦然一怔,很快領略到其中含義。“伊水,願你萬物皆可安好。”他想,他終是懂得她的。即使換了一副模樣,一種姿態,他仍然可以立刻明白她最初的意圖。他不再說什麼,不再問什麼,只是一個人安靜的看著她默默地將杯中的愛爾蘭咖啡喝完。

也許,這才是你吧!真正的你。在洗盡鉛華之後,不再與這個塵世有關,只擁有一顆如同幼童的美好心靈和幹淨的靈魂。如同你的眼眸,從未失去年少的純真,因而總是黑亮。這樣的你,讓我欣慰並且愧疚。誰有資格可以得到你呢?誰都沒有資格。你的世界,理應更廣闊。而我,無法企及這片廣闊。

杯中的愛爾蘭喝完後,她招手示意買單。看了看手錶,拿起身旁一個紅黑相間的旅行包。她說:“亦然,我走了。謝謝你為我做的一切,謝謝你曾經那般愛我,縱容我。”她起身,離開。

“伊水”亦然拉住從身旁走過的伊水,沒有看她。“未來,請你好好的。記得我,記得我們之間的種種。”隨後,松開手。獨自一人將哥倫比亞喝完。

伊水,也許你向來比我強大,所以我始終無法走進你的生命。可,這又有什麼關系。我已經知道未來你會幸福。這幸福,寬廣永恆,不是我能給予,不是任何人可以給予的。我很欣慰,不會再為你擔心,為你耿耿於懷。能見到這樣的你,能愛上這樣的你,我何等榮幸。謝謝你,給了我們之間的種種。謝謝你,看在臨行之前來見我。

亦然,時至今日我都不準備告訴你那晚的真相。那晚如果你沒有提前離開,我沒有逞能,也許我們現在是另外一種光景。我會嘗試為你改變,像母親對待父親那般。即使最後失敗了,仍不覺可惜。可我們已經是現在這番模樣,我已經是這幅模樣。若想改變,勢必脫胎換骨,和過去不再有絲毫關系。我祝福你,在未來尋得一個愛你的人。比我更愛你,更平凡的女人。讓你的生活得以幸福平靜,波瀾不驚。像父親一樣,心中永遠有一個最愛的人,有一個秘密。我依舊愛你,唯有以這種方式。請記得我,記得我們之間的種種。

她放好行李,在自己的臥鋪中漸漸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