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城根下清真寺外的店鋪剛剛掛起紗燈,三三兩兩的孩子們挑著炮仗追逐著,歡笑著。一身疲憊的綽克圖敞著懷披著件半舊的棉襖正朝家走去。個把月來他真是大夢一場:送走女兒,等來的卻是刑部的囚車,披枷帶鎖的住了大牢,如今又糊裡糊塗的被放了出來。這一切到底是為什麼呢?車格打死了人他是知道的,可按老規矩折了枷號也就是了,怎麼橫生出這麼多事端來?今天去刑部牢放他的人就更怪了,只扔下了句“早點兒回家,有人等”就不見了蹤影……
迎面的冷風吹著他本來就髒的不成樣子的發辮,敞著懷的他一點都覺不出冷來。憋悶的心火早就鬱結到了喉嚨,幾日吃不下東西的他蹣跚著步履還在瞎想。忽然覺得臉上涼絲絲的一劃,他抬起頭望了望,居然下雪了。
在離自家還有兩條衚衕遠的地方,綽克圖的管家老海遠遠的就認出了自己的主子。他三步並兩步的跑了上來:“老爺,您可回來了!”說著不由得淚水湧了出來。
綽克圖強打著精神,安慰的拍了拍他的背:“老海,我這不是好好的回來了麼,挺大個人的,抹眼淚幹啥!”
“爺,家裡來人了,等了您半天了都……”老海說著把手裡的皮袍子披在綽克圖的肩頭。
衚衕口,綽克圖看見兩個便服的漢子站在那裡,一打眼就看得出不是等閑之輩。綽克圖正在狐疑之際,卻見自家的門燈下半截鐵塔似的立著個人,暖帽上的紅頂子在紗燈下閃閃映光。
“穆軍門!”綽克圖急急的回過神,一個千就要紮下去,穆爾察忙搶步將他扶起:“ue,ai_gehun_akv!別介,不敢當!)主子裡面把你等呢!”
綽克圖如夢方醒般甩掉身上的皮袍,向正堂跑去。西暖閣裡的書案旁,一身絳色棉袍的額爾登布正背對著門口在翻書。綽克圖忙跪倒叩頭道“aha_ktu_han_i_ehe_be_gingguebi!ejen_be_goidae_aiyabuha_de_gijaki!奴才綽克圖恭請聖安!讓主子久等了,罪該萬死!)”
額爾登布放下手裡的書,幾步走到他身旁,雙手攙扶著他起來:“朕的綏遠將軍,ii起來)!讓朕看看……”
綽克圖不知怎的竟抽泣起來,好像一直以來壓在心口的委屈都找到了傾述的物件,熱淚像兩道利刃豁開了憋悶的胸膛,讓他呼吸到了久違的空氣。額爾登布沒說什麼,卻示意他行抱見禮。綽克圖有些遲疑,當他站起來的時候,額爾登布一把將他緊緊地抱住了。霎時間綽克圖感覺到老皇帝那厚重的臂膀沉沉的拍了拍自己,是這樣隨和、溫暖。
看著一身土灰的綽克圖,額爾登布也有些語塞。許久才說道:“讓你受委屈了!做將的,卻被牽扯到這沒頭緒的內事裡來,是朕的過失。你,能原諒朕麼?”
“ejen主子)……”綽克圖再次俯身跪倒,伏在地上哽咽起來。
“好了,要像個漢子嘛!今兒是年三十兒了,朕要討饒你個地方,擺桌酒。一來算是給你壓驚,二來麼,好久沒人陪朕喝喝酒、嘮嘮嗑了……怎麼樣,沒意見吧?”說著樂了起來。
“皇上折死奴才了!能在家裡陪主子喝酒,是奴才的福分才是!奴才祈請主子,準予沐浴更衣……奴才這身兒實在是……”
“哦,去吧!好好舒坦舒坦!”
綽克圖換了幹淨衣裳重新回到正堂的時候,一桌豐盛的酒席已經擺好。額爾登布指了指身邊的座位:“坐下!”
“奴才……”
“來吧,既然沒在朝堂之上,也就沒那麼多拘束。”額爾登布擺了擺手,身圍的太監都退了下去。“家眷什麼的,朕已經差人賜宴了。”
“回主子,哪裡還有什麼家眷。奴才的賤內沒了有快十年了,就給奴才留了個女兒,沒別的人了。”
“一直沒續弦麼?”
綽克圖放下手裡的酒杯,低頭不語。額爾登布笑了笑:“朕雖有那麼多妃子,卻也沒有誰替得了吉蘭泰……”說著他從袖口裡掏出份聖旨來:“你看看這個。”
讀罷了旨意的綽克圖撩衣跪倒:“奴才綽克圖領旨!”
額爾登布端起酒杯斟滿了端到他的面前,慢慢說道:“朕記得,天拓九年你是法式善的衛隊長,他出事的時候你為了保護他還身負重傷……九死一生啊!”
“皇上……當年是奴才失職,沒能照顧好太子……”
“朕今天提起那段往事不是為了說這個,你的恩情朕和皇後都記在心上了……今天,朕是要把我們另一個兒子的安危交給你!朕的皇八子、小翊勳。你,能保證如當年一樣不惜以生命來保護他麼?”燈光下額爾登布的眸子裡閃出的,分明是一位慈父期盼的目光,褪去了往日的威嚴。
“主子肯將少主子再次託付給我,奴才除了以死保衛少主子外,別無他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