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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江湖·78

一夜秋雨淋盡了江南最後一絲暑氣,山裡驟然涼了起來。伊蘭一大早起來便在翊勳的陪伴下去了棲霞寺進香。進香已畢,還未出山門,卻見蕭遠山已經候在外面了,原來是成弼在嵐舍候駕,要陪翊勳去玄武湖泛舟。

伊蘭聽了也沒說什麼,只囑咐蕭遠山道:“水面上的風硬得很,你去的時候記得帶件夾袍,千萬別讓王爺著涼!”

玄武湖畔,一艘兩層的畫舫龍舟正駐在岸邊,碼頭上站著六七名身著常服的官員。眾人見翊勳到了,忙不疊的施禮。翊勳見有打千兒的有作揖的,知道這群人中滿漢不一,只笑著說免了。

在眾人的簇擁下,翊勳方欲棄岸登舟,卻聽見後面有嘈雜之聲。回頭看時,是幾個年輕學子模樣的人正在與船家理論。“你原說這船被人包了,平日裡你這船包也只包樓上,我們打量著這回怕是人多不便,不想才這十來個人,怎生就這麼大的排場?樓上樓下本來也各吃各的酒,各付各的帳,何苦斷了人家的風景!”一個身穿灰布長袍的書生發難道。

“誒呀公子,做買賣的開門都是客,不過人家客官確實訂了整船的桌錢,我們做買賣的也不能失信於人不是?勞煩幾位還是別去尋酒吃吧……”

“林秀兄,看來我們這樣的窮書生,今兒是無緣泛舟咯,可憐這玄武湖景,今朝竟成了私家後園,真獨樂樂也!”另一個身穿醬色長袍,外罩月白色馬褂的書生笑這說完,便拉了那灰布長袍的書生轉身要走。

“與少樂樂不若與眾樂樂,那邊的書生們請一併上船吧!”翊勳見此,朗聲說道。

幾個書生聽到這話,站住了腳步回身觀望,卻見畫舫船舷上立著一個清瘦的高個子中年人,一身竹月色暗花長袍,外罩著玄青滾邊同色的巴圖魯坎肩,頭上一頂素面薄黑呢小帽子,週週正正的一個臉龐上整齊的蓄著須,只是臉色並不紅潤,還帶著幾分倦容。他的腰間只掛著一塊老玉的佩牌、一個杏黃色福字荷包,足下蹬著一雙薄底官靴,看上去一副富商的打扮,卻又透著股子說不出的雍容來。

身穿月白色馬褂的書生把翊勳打量了幾個來回,已看出他是旗人來,只略略拱了拱手,笑道:“看先生如此貴氣,卻又難得是個識文知禮之人,可我等潦倒書生與先生同船,只怕四目相對,壞了酒興吧!”

“你!”站在翊勳身後的成弼見他譏諷旗人無知不由得勃然大怒,正欲發作時又瞥見翊勳對他擺了擺手,有隻得忍了回去。

“江湖人江湖聚散,何來高低貴賤之分?如你所說,兩層之船理應各取所需麼!難道這樣闊氣的君子腹,還容不得幾個行伍出身的富家翁麼?”翊勳依舊用平和的語氣緩緩說著,目光裡卻有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堅毅。

不料,那書生整了整衣襟,竟然一躬掃地道:“晚生周楫,代同遊一行五人,謝過先生!”

翊勳擺手道:“何必如此大禮?過了過了!”

周楫瞥了一眼翊勳身邊的幾個人,笑道:“先生不以旗人身份自恃,想來必是旗人中的賢者,晚生所拜,聖賢之道也!”說罷與翊勳對視而笑,翊勳竟伸出手臂,拉他上了船來。

幾個書生一一與翊勳謝了禮,便各自尋地方吃酒去了。翊勳回身對成弼說:“我們只包他個二樓也就是了,還是不要這樣草木皆兵的為好,畢竟獨樂樂不如眾樂樂,何苦把自己搞成個獨夫呢?”

成弼答應著吩咐下人前去安頓。一行人陸陸續續上了二層,成弼又將在座的為翊勳做了引薦,才知道是江蘇省府的三司臣僚和成弼的兩名清客相公。畫舫的二層已將四面的窗子都開啟了,四面山水,甚是愜意。翊勳見這些官員多不自在,便自顧起身踱著步子去欣賞湖光盛景。再回身時,一桌酒席已然排擺停當,可在座的卻依舊拘謹。翊勳不由得調侃道:“你們這客請的好生生受啊!何苦這樣花著銀子拘著自己呢?成弼,我說你這席面,是論公還是論私?”

成弼滿臉賠笑道:“瞧您說的,奴才是五爺門裡出來的,您是五爺的弟弟,咱這自然是屬於私交家宴了!不瞞您說,今兒的席面和畫舫都是奴才自己出銀子包的,可是不敢動用官帑!”說著他看了看在座的幾個人,笑道:“來來來,我們江蘇的地方官,先敬皇爺一杯以盡地主之誼!”

幾輪迎敬下來,倒是將氣氛活泛了起來。成弼向座在對面的清客相使了個眼色,那人忙端起酒杯起身說:“小人吳世達,不才世居江寧,想冒昧為王爺略說說這玄武湖遊玩之事。妥否,請王爺示下。”

見翊勳略點了點頭,吳世達繼續說道:“這玄武湖也名桑泊、北湖,往昔南朝定都在此時曾在岸邊修建黃冊庫,頗也有那麼絲絲文風。如今玄武湖上有號五洲之地的環洲、櫻洲、菱洲、梁洲和翠洲,皆是湖中之島。請王爺您移步西來,這水路過去,相隔開的便是環洲與櫻洲了,環洲呈帶狀,將櫻洲三面圍繞其中,春日櫻花錦簇,真如人間仙境一般。您向西北望,那隱隱得見的樓頭,是梁州之上的覽勝樓,與環洲以芳橋相連,別有一番景緻。”他說著又請翊勳轉向東南方的窗前走去。“您看北側那抹綠色是翠洲,這面的是菱洲。如今這時節,五洲春曉您是要錯過的,可這蓮湖唱晚、古塔斜陽、雞鳴晚鐘、西堤秋月倒是可以圓滿了……”

“這古人有詩雲:‘想見舊時遊歷處,煙雲渺渺水茫茫’,可見這玄武湖之景是歷久不衰啊!”另一位官員應和道。

“我也記得有一句的。”另一人攆須吟道:“玄武湖中春草生,依稀想見竹籬城。”

“後來萬堞如雲起,方恨圖王事不成。”還沒等他說完,翊勳便笑著道:“今日泛舟於此,怕是更不能理解那些先世的文人們為何每到石頭城便定要吐吐牢騷了!‘亡國生春草,離宮沒古丘。空餘後湖月,波上對江州’瞧瞧,那麼不羈的一個李太白,到了這裡也深沉了起來啊!”

“論說起來,還是前朝聖祖爺的詩境開闊多了!‘淼淼長湖水,春來發綠波。飛鳴下鳧雁,朝暮集漁蓑。’想是春光不與秋色同吧!”成弼依舊陪笑著:“皇爺,奴才曾經在五爺府裡見過您的詩課本子,意境之開闊、氣勢之磅礴實在令奴才汗顏吶!今兒不如奴才背上幾首,讓大家也都欣賞欣賞?”只見他略一沉吟,朗朗道來:“我印象最深的是《秋行寧古塔》,‘蒼茫生沃土,策馬枕大江。史向千年溯,天地一糧倉。’下面這首應該也是皇爺身在軍中的舊作,‘山河凜冽生虎子,為酬家國豈顧身?殊勳自有丹青在,錚錚鐵骨真國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