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夜宿白雲寺,本來四面透風的涼亭被和泰命人用厚氈毯裡三層外三層的圍了起來,只留了對著月色山景的一面,亭子裡攏著火盆,和泰陪著翊勳喝茶賞月,時不時的還會傳來海浪拍擊崖岸的聲音,清肅極了。
翊勳喝了一巡茶,命人去取琴,在月色的陪伴下輕撥幾指,彈奏一曲。和泰好像有些吃驚,他看著翊勳悵然所思的樣子,說道:“我竟然不記得你還會撫琴了……”
“我是有很多年不曾有心情去撫琴了……不過,你難道聽不出來這是韓老夫子最擅長的《石上流泉》麼?”
和泰笨拙的搖搖頭。
翊勳笑了笑,一邊調琴一邊問:“《秋塞吟》你總該有印象吧?”
和泰依舊一臉茫然,他拿起琴案上的一本書想遮掩一下自己的尷尬,卻發現裡面夾著幾張信箋,看樣子應該是翊勳最近寫的:
“獨登臨,正蒼山暮,細雨垂簾,萬峰蕭肅。
曾挽強弓馭烈馬,拒英雄難計數。
亦曾浪裡砥狂瀾,引清風凜冽千古。
世皆知我,位列高臺風光獨目,
但此處薄冰慎履,日日踟躕,能與誰人訴?
章臺柳下,家門難入。
常愧賢妻愛子,無暇思顧。
我亦為人,心非石木,
隻眼前世治亂紛紛,家國黎庶,
正應振臂高呼,安得惜身不為作依祜?
路迢迢,知無歸處。人漸漸,行將就木。
切莫道英雄能安寂寞,
望殘陽如血,
也難平,悲思悵然滿胸壑。
對邙山荒冢,此生焉度?”
和泰看罷,呆呆的看著撫琴的翊勳。翊勳知道他有話想說,卻只是閉著眼對他輕輕的搖了搖頭,依舊沉浸在自己的琴聲裡。
翊勳的琴聲在空寂的山中傳出去很遠,山谷的回響更好像是在應和一般,時高時低時近時遠。此時在連綿不絕的太姥山深處,一位老道人正肅然立於月下,靜靜的聽著來自遠方的琴音。不多時,一個白衣童子端著茶盤從茅棚出來,他見道人兀自站在石上聽著什麼似乎有些意外,悄聲問:“師父,您不是在採氣麼?”
“很久沒人在這裡撫琴了。”
童子側耳聽了聽,似懂非懂的對老道人說:“是不是白雲寺的禪杖師叔在彈琴?”
“你聽不出他指尖下的萬裡江山麼?能有這樣襟懷的人,怕是隻有他了……”老道人輕撚須髯,若有所思的說著。
“難道是師父的故舊?”童子依舊不解的問。
“我們方外之人,如何結交得來這等位高權重的朋友?你不是送茶來的麼,還不奉茶來?光顧著這樣說話仔細茶都涼了!”老道人說著,彎下腰來在童子的腦門兒上輕輕彈了一下,笑著接過他遞來的茶壺。正欲喝時,他卻好像想起了些什麼,又將茶壺放回茶盤上,伸出左手輕輕掐了幾下,又皺起眉頭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