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下剛剛記錄完今日最後一個入陰司的人名, 閻王疲倦地把臉埋進掌心裡來回摩擦, 眼睛的酸脹還沒得到緩解, 便聽到面前的桌案上被什麼又大又重的東西“咚”地砸了。
月老氣呼呼地雙臂交叉抱著, 一屁股坐到了閻王的桌子上,手指頭點了點摔下來的逝者簿:“你不該解釋解釋嗎?”
閻王疑惑地拿過逝者簿,隨意地翻了翻:“出什麼事兒了,還累得您親自來陰司府獄一遭。”
“有人告訴我, 一個本該已經死去的、記錄在這本逝者簿中的人,現在還生龍活虎地在凡間蹦躂,”月老把逝者簿搶過來,翻到了出問題的那一頁,給閻王指出了明漪的名字, “您自己看。”
閻王打眼一瞥, 見是明漪, 心裡便有了底。
“是,出了點紕漏,您也不至於氣成這樣。”閻王陪著笑, 吩咐牛頭馬面去搬了把椅子過來, 請月老坐下, “這事兒說來話長, 牽扯比較廣,我不便向您透露。”
“虧我信誓旦旦和人家誇海口, 說這簿子是你們陰司府獄呈上來的, 絕沒有差池, 叫我丟盡了這張老臉。你今日說什麼都要給我個交代,否則鬧到玉帝那裡去,可沒這麼好糊弄了。”
“玉帝?”閻王聽了,嗤笑一聲,“不瞞您說,這事兒就是玉帝吩咐下來的,我難道還怕您告訴玉帝麼?”
月老一瞪豆豆眼:“什麼意思?”
“罷了,說也可以,您可不能轉臉就告訴別人去。”
“你快說吧,話撂一半,讓我覺都沒法兒睡踏實。”
閻王點著逝者簿上的‘明漪’二字,壓低了聲音道:“在兩年後,也就是丙牟年的九月初八那一天,狐王妖尊那一家會因為這個人慘遭滅族,而這個人的身份掛著道門的底兒,妖界將會被徹底激怒,與道門的矛盾空前激化,整個凡間的道門都有被屠殺的危險。你說,道門要是被殺光了,你們仙界可不就再也沒有飛昇的人了麼?”
月老聽得一愣一愣的,“此人有這麼大能耐?”
“她沒有。但妖尊家的小女兒,引狼入室,開門揖盜,幫這個明漪做了十足十的準備,再加上她那師尊背地推波助瀾,蓄意牽引,可不就……”
“所以玉帝就叫你私底下改了這個明漪的命?”
閻王眯著眼搖了搖頭:“不,我沒法兒動她的命,命是冥冥中自有軌途的。我只能改時間,讓她重新去經歷那些事,讓她重新做那些抉擇,至於結果……她仍然要在丙牟年九月初八那天死去,但玉帝希望,這一次,只死她一個就夠了。”
月老皺起眉,想了半天,嘖嘖幾聲:“怎麼覺得這孩子有點兒倒黴催呢。”
“我們有什麼辦法?我們已經盡最大努力來止損了,你知道為了讓她重生一次,我和玉帝費了多大的勁才轉動時運盤,整個三界的時光全部回流,就為了她一個人,要不是她——”閻王忽然不說了。
“整個三界?”月老驚道。
“唉,我能說的就這麼多,您聽聽就行,別太放心上。這事說出去荒謬,沒幾個人肯信。”
“你別說,擱我也不太信,這三界,竟是兩年前的三界。”月老倒是寬心,閻王說別放心上,他就真的不放心上,所有事瞬間忘了乾淨。“放心,我權當聽了個笑話。”
閻王點了點頭。
月老拿回逝者簿,夾在胳膊下面,向閻王辭別:“那我就不打擾您了,繼續忙。”
“牛頭馬面,幫我去送送月老。”
兩人又客氣了幾句,月老便抱著大冊子離去了。
閻王支起胳膊,閉上眼按揉自己的太陽穴。
他身後的屏風背面走出了一個戴烏紗帽著大紅袍的絡腮鬍男人,那男人負手踱步到案前,沉著嗓子道:“已經有人注意到了,以後還會有人注意到。你要怎麼著,每次都這樣糊弄過去麼?”
閻王長長地嘆了氣,開口聲音帶著倦怠的沙啞:“也不算糊弄吧,我沒有對他說假話。”
“殊不知,帶有隱瞞的不完全的真話,亦是一種謊言。”
“能瞞一時是一時,我總不能讓全天下都知道,玉帝他——”
判官只是陰沉沉地盯著他。
閻王沒再說下去,猛地起身離開椅子,拖著黑金蟒衣長長的衣襬,一步一步走下臺階,離開了陰司府獄的大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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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在飛著鵝毛大雪的高山宮閣中。
那個高挑瘦削的男人緊緊地皺著眉站在一處院落外,他的頭髮垂在背後編了個別致的蠍尾辮,每綹交錯穿搭的髮絲交界處還鑲著華貴的銀飾,結實的肩上披了件大毛銀絲滾邊的氅子,領子上落層晶瑩薄雪。
屠嘲風低下頭,右手勾成爪暗暗發力,中有一團烏黑妖氣翻滾凝結,化作一把鋒利的短匕首,被他一把牢牢抓在掌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