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裕站起身,撓了撓頭,解釋道:“顧縣丞讓主簿一個人去,他說……他有事情要跟大人您商議。”
“什麼事?”
“大事!”
胡裕還沒來得及答話,就見顧景同步履匆匆的冒著細雪鑽進屋。
他抖了抖衣袍上的雪粒子,扭頭對藺伯欽急聲道:“吳光弼明兒就來清遠縣,吏部考功司郎中蔡高義、府衙吏書趙琦隨行,還有七八個隨從和府衙的下屬官員,你說這算不算大事?”
藺伯欽懸起的心落了地,嘆道:“我還以為是什麼大事,不就是要來清遠縣巡察嗎?這兩年的卷宗、文書我全都備好了,他們要來抽查哪一樣都可以。”
“佩之,還真是一點兒都不著急!”
明明是大冷天,顧景同卻把那柄寫著“知足常樂”四字的摺扇拿出來搖:“這關乎到你的政績!你就一點兒都不想升遷?”
藺伯欽蹙額。
踏入仕途,誰都存了個平步青雲的心思。藺伯欽雖有文人傲骨,兩袖清風,但也曾想過高居廟堂一展抱負。
可在京城見識過那朝堂的烏煙瘴氣,勾心鬥角,便逐漸歇了這個想法。
他沉吟道:“一切隨緣。”
顧景同恨鐵不成鋼的瞪他一眼:“你這話說的,乾脆去寺裡當和尚好了。”
藺伯欽懶得與自己的好友爭論此事。
顧景同卻還不放過他,拉著藺伯欽衣袖就往三堂去:“別傻愣著,走走走,再去把那些文書細化一遍,章子蓋好,那麼多的功績你可別漏掉一條!”
***
次日一早,監察御史吳光弼的馬車隊伍便駛進了清遠縣城的城門。
天還飄著細雪,藺伯欽和顧景同、主簿等下官都沒有撐傘,天還未亮就守在了縣衙門口相迎。
雙馬拉駛的華蓋馬車,慢悠悠的停在儀門前。
後面的馬車裡鑽出兩個隨從,一個忙不迭的跪在雪地裡,另一個則躬身道:“吳大人,清遠縣衙到了。”
繡著獅子戲珠圖案的綠色絲綢車簾,被人撩開,穿著五品淺緋色官服的男人,踩著那隨從的背脊,施施然下車。這人三十來歲,長得不胖不瘦,不高不矮,鷹頭雀腦,唇邊兩撇小鬍子,眼珠子嘰裡咕嚕的亂轉,正是朝廷欽派的監察御史吳光弼。
跟在他身後的還有兩人,都穿著綠色官服,其中一人看起來四十有三,另一人年輕許多,面白無鬚,藺伯欽和顧景同都認得,乃是府衙的吏書趙琦。
不用細說,這三人的身份藺伯欽已經明瞭。
他雖然不喜阿諛奉承,但對於上級的尊重依舊放端正,於是撣了撣官服,上前拱手:“下官清遠縣令藺伯欽,參見吳大人、蔡大人。”隨即看向品階不如自己的趙琦,微頷首,“趙吏書。”
趙琦笑呵呵的點頭。
藺伯欽又介紹了一番顧景同等人,便抬手做了個請,邀吳光弼等人入縣衙巡察。
吳光弼走在最前,藺伯欽在他旁邊講述清遠縣近來關於地方政務、稅收、司法、農桑等等,那吳光弼東看西看,時不時的“嗯”上一聲。倒是陪同的蔡高義應和了藺伯欽幾句,粗略的詢問了幾個關於當地鄉紳有沒有巧取豪奪等問題。
一行人進了內堂,吳光弼這才摸了摸小鬍子,看著清遠縣衙的地磚楹聯,語氣敷衍道:“不錯不錯,收拾的倒挺乾淨,都沒什麼灰塵。”
聞言,藺伯欽就知道他方才那些總結,吳光弼一個字都沒有聽進去。
到底是朝廷派來的,他也不好說什麼,只好頷首:“保持衙門清潔,是下官分內之事。”
吳光弼在內堂轉了一圈,摸著面板很細的手,目光在茶几上來回逡巡。
藺伯欽垂著頭,沒有看見。
吳光弼這時候咳了咳,悠悠道:“望州這邊的天氣可真冷,本官的手都有些凍僵了。”
藺伯欽接話道:“望州地處邊疆,且與極北幽州相隔不遠,是故天氣寒冷。”
聽到這話,吳光弼明顯有些不耐煩,他眉頭一皺,正要開口,顧景同卻是反應過來,忙上前兩步,笑著道:“吳大人久居京城,不常來這些窮山惡水之地,一路舟車勞頓,怕是不習慣。下官備了雲霧參片熱茶,還有些清遠縣的特產糕點,還請吳大人嚐嚐味道如何,暫驅嚴寒。”
吳光弼嘴角一扯,哼道:“你倒是個有心的。”
話畢,他往正中的八仙椅上一坐,目光冷冷的掃了眼藺伯欽,只覺煩躁。
他每年最不喜來清遠縣巡察,就是因為這個清遠縣令不知變通,瞧著挺聰明的一個人,為人處世卻像個木魚疙瘩,看著就糟心。要不是這藺伯欽管理轄區真有幾分本事,否則都想找個由頭整治整治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