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悲知我為難,伸出皺巴巴的老手按著我的肩膀讓我坐下,指著楊玉環的棺木,道:
禪宗將人身喻為臭皮囊,佛法也講觀身不淨,修不淨觀,人的這具軀體是很短暫的,一般也就幾十年,保養再好也就百十來年,沒有必要緊抓住這個色身放不下。人一死,整個身體開始腐爛,慢慢地化成膿,裡面全是蛆,慢慢只剩一層皮,最後是一灘淤泥。這樣的一個東西的確沒有什麼可貪戀的,百年之後,大家殊途同歸,都要成這個模樣……
我打斷他道,但螻蟻尚且偷生,何況是人?
玄悲淡淡笑道,佛家說四大皆空,是物質就有生滅,凡所有相皆是虛幻,但沒有這個假的還不能修行,所以是借假修真。修我們的心性,這個是真的。昔年地藏王菩薩,立下宏願地獄不空誓不成佛,正所謂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
我不禁動容眼睛通紅,深呼吸一口氣,握緊了手中戒刀,“恩,我知道怎麼做了。”
玄悲一笑,“很好,你過來。”
我擦去眼中淚光,湊到他的跟前。玄悲張開手掌,按在我的額頭,口中唸唸有詞,不多時一陣寒光沒入我的額上,與此同時,他額上的第三隻眼睛慢慢合上,消失不見……
我猛地反應過來,玄悲這是為我灌頂。
灌謂灌持,表示諸佛的護念、慈悲。頂謂頭頂,代表佛行的崇高。也就是師傅對弟子傳授佛法的儀式。
等我反應過來,玄悲已收回了手,額上第三隻眼睛徹底消失,對我道:“法相宗一脈已在你的身上,望你以後在人間宣揚佛法,切記切記。”
這玩笑開大了……我張口欲辯,卻見玄悲渾身一顫,猶如電擊,臉色也變得猙獰起來。
澄空慌忙過來,按住師傅,但無濟於事。
“快,下手吧。”玄悲天人交戰,額上青筋暴起,艱難地維持著意識中的清明。
我把心一橫,手中用力,戒刀沒入玄悲腹中,鮮血順著刀脊流出,染紅了他的僧袍。
玄悲猙獰的神色驟然凝固,取而代之的是一縷淡笑,緩緩閉目,宛如入定。
“師傅!”澄空失聲痛哭,跪在地上。
我放下戒刀,朝著玄悲的屍體恭敬三拜,也跟著喊了一句師傅,但他已經聽不到了。
誦經的眾人聽到聲響一一停止,朝這邊看來,才恍然大悟,玄悲方才教授他們誦經,兩耳不聞身邊事,萬事不要睜眼,是存了犧牲自我,和白瑪同歸於盡的心意,不由得肅然起敬,紛紛朝他的屍身叩拜,以表敬意。
夜長,再也無怪事發生,想那不知道身處何地的白瑪也作法自斃了。
待得天明,在石宗盛的率領下,攜老扶傷,一一從仙人洞返回山下的村中。
臨走時,有人看著紛亂的洞穴懸棺,弱弱問道,“老爺子,禁地弄成這樣,如何收拾?”
石宗盛板著臉道,“不必收拾了,一把火燒掉吧。先人已作古,子孫後代再守著他們的棺木又有何用,從今天起,我石氏後人不必再守了,學了咱家幻術也不必和我們一樣死守,如有別的營生都去做,不必拘泥規矩。千百年下來,倭人的幻術已經勝了我們太多,從今日起,得奮力追上,否則到了黃泉之下真沒臉面見祖宗了。”
話音剛落,石家村眾人,方氏爺孫眼中都有喜色,但又有些失落惆悵。
雖說要燒掉懸棺,但誰也不敢動手。石宗盛當即命青壯年搬來柴木,親自下手,真的一把火把洞穴燒了。
下了山,清晨霧中,依稀見青煙冒起。
我揹著玄悲的屍身下了山,暫時安置在石家村的祠堂,決定擇日火化。問及澄空以後作何打算,他說等玄悲老僧火花後,帶回慈恩寺,從此青燈古佛,再不下山。
我心裡嘆了口氣,知他性情如此,也不便勉強。
眾人在石家村停留了幾日,收拾殘局,幾天後,在附近一個山洞找到了一個喇嘛的屍身,屍身僵硬,腐臭難當,想來就是前天和玄悲鬥法的白瑪。
石宗盛不再強令學了石家幻術的人都要留下守墓,方氏爺孫自是放下一塊心頭大石,不過方之仲在這裡生活慣了,也不願多作遷徙。
唐父失去一臂,兼失三彩銀錠枕,意興闌珊,決定再找個地方幹回老本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