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現在過去是不明智的。她絕不能在這時候和趙二喜起沖突，矛盾一旦激發她有可能從這個村子被趕出去，那樣她的潛伏行動就徹底地失敗了。她不可以冒這個險。盡管心裡不斷掙紮著，但馬利盾的腳卻像是長在了地上，眼睜睜看著鳳蓮被趙二喜暴力地拖進了屋子，她卻是一步也挪動不了。

很快，屋子裡傳出了鳳蓮聲嘶力竭的喊叫，那聲音悽厲悲哀絕望得就像是來自地獄。馬利盾痛苦地閉上眼睛，用力捂住耳朵，想要用這種方式減輕自己的痛苦，卻是逃不了良心的折磨，心一寸寸地收緊，她的鼻子一酸，竟是落下淚來。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屋子裡的喊叫聲終於停歇，趙二喜推開門，看到站在門外的馬利盾眯著眼睛打量她半晌，眼裡像是有某種莫名的情緒一閃而過，隨後卻只是扯了扯淩亂的衣衫一語不發地離開了。

馬利盾立刻沖進屋子，屋內的情形卻是讓她的心口像是被誰挖去了一塊一般，疼得她有些喘不過氣來。

鳳蓮一絲不掛地躺在地上，身上密密麻麻的全是傷痕，地上一灘的血，不知是從她身體的哪個部位流出來的，可她卻像是感覺不到疼痛，只是蜷成一團躺在地上，一動不動，像是死了。

馬利盾三步並作兩步沖過去，脫下自己的衣服蓋在鳳蓮的身上，拭去了她嘴角的血跡輕輕地拍了拍她已經腫到變形的臉頰憂心忡忡地喊：“鳳蓮，你能聽到我的聲音嗎？”

聽到馬利盾的聲音，鳳蓮悠悠轉醒，那渾濁的眼眶裡竟是湧出無數的淚來。

“他經常這麼對你嗎？”一想到之前鳳蓮面對趙二喜那懼怕的樣子她能猜到這樣的家庭暴力一定不止一次，只有經歷了無數次這樣的折磨人才會表現出那種深入骨髓的害怕。

鳳蓮無力地點點頭。

馬利盾低頭看著鳳蓮身上那大大小小的傷痕心口疼得像是要裂開：“家裡有藥嗎？我幫你處理一下。”她幽幽地道。

“哪還有閑錢買那些東西？躺一下就好。”鳳蓮聲音暗啞，無力地道。

“這是躺一下就能好的傷嗎？”馬利盾又痛又急，聲音不自覺地拔高了。

“我已經習慣了。”鳳蓮悽楚地扯了扯嘴角，將馬利盾披在自己身上的衣服還了回去，然後拾起地上那殘破不堪的衣服又吃力地一件件地穿回了身上。

馬利盾看著鳳蓮那遲鈍的動作，很想幫忙卻是無從下手，只能無助地看著鳳蓮默默忍受著自己的痛楚，她感受到了一種從未有過的無力和渺小，眼睜睜看著他人遭受暴力，她卻什麼都做不了，簡直是愧對自己警察的身份那一身制服。

鳳蓮扭頭看了馬利盾一眼，這瞬間她像是讀懂了馬利盾的心思，自己已經痛到爬都爬不起來了，卻還要安慰馬利盾道：“二喜這人平時待我是真不錯，有什麼好東西都會給我，也會偶爾到鎮上給我帶些小玩意來。你看，這就是二喜上個月從鎮上給我帶來的，多好看。”說著，她伸出胳膊向馬利盾展示她手腕上那個廉價的手鏈，臉上竟是露出一絲難得的溫柔。可很快的，她又想到了什麼，眼裡立刻充滿了恐懼，聲音也開始有些微微的顫抖，“就是發起脾氣來的樣子有些嚇人，今天這樣已經算好的了，去年因為地裡沒長出蘿蔔來，我被二喜打得大半個月下不了床。”

“這樣你都能忍？就沒有想過逃走麼？既然別的女人都走了，你為什麼不走？”馬利盾脫口而出為鳳蓮抱不平。

鳳蓮苦笑：“我能走去哪？我十四歲那年就嫁給了二喜，大字不識一個，什麼都不懂，什麼都不會，這麼多年已經習慣了在他身邊，跟著二喜至少還能吃上一口熱乎飯，要是真出去了，說不定就餓死了。”說著，她竟是露出了認命的表情，“這就是我的命，只有二喜對我好，他會打我也是因為我真的做錯了，我只要把事情做好不惹二喜生氣就不會捱打。他不生氣的時候對我是真的挺好的。”

馬利盾的心口猛地一顫，這一刻她真切地體會到了貧窮真是個可怕的東西，她從鳳蓮的身上看到了比死還可怕的無力感。貧窮帶來的危害，遠不止生活的不便，物資的缺乏，更可怕的是對精神的逐漸摧毀。貧窮是噩夢，它除了讓人羞恥、窘迫、短視、不自由，而且會將人性中的陰暗面逐一催生、放大、膨脹，甚至不可控，因此窮人犯罪機率居高不下，相比富人，他們更可能沖動、殘暴、仇恨、鋌而走險，不計後果，就像趙二喜這變本加厲的家庭暴力，就像這個村子裡買賣人口的現狀，也因而，在這個無法無天的地方需要的不僅是管制，更是救贖，是從物資到心靈的一次徹徹底底的救贖。

想到這，馬利盾已經迅速收拾好心情，整理那不該有的煩亂的思緒，雖然鳳蓮的情況很值得同情，雖然她很想幫她脫離苦海，但現在不是同情心泛濫的時候，她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只有解決了這個村子的根本問題，才能讓更多像鳳蓮一樣的女人得到救贖。

“是不是嚇到你了？”鳳蓮自嘲一樣的聲音將馬利盾拉回現實。

馬利盾一回頭就看到鳳蓮已經將自己收拾好，盡管依舊灰頭土臉，卻已然沒了之前的狼狽，真是個生命力頑強的女人。

“嗯。”馬利盾老老實實地點頭，她眼珠咕嚕一轉，起身走到鳳蓮身後幫她梳理淩亂的頭發，“我真佩服你，竟然可以可以忍這麼多年，要是我，可能早就活不下去了。”

鳳蓮卻只是笑，不說話。

馬利盾看著她認命的側臉，又瞅了瞅窗外，估摸著趙二喜剛洩完火，這一時半會回不來，便俯下身在鳳蓮耳邊低聲道：“但你至少比那個賣到這裡的女人要好。”

鳳蓮的身子一抖，忙轉身用手捂住馬利盾的嘴：“你別說了，要是被二喜聽到會連你一起打的，不是我嚇你，他真的會把你打死在這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