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笙又開始發夢了。
打從長恭走後, 她便重又日複一日,夢見長恭。夢裡長恭銀槍鐵甲,殺在陣前, 身後千軍萬馬悉數化作一片暗色, 唯有他眼神明亮,如沐神光。
連笙知道這些夢皆是真的, 長恭於她夢中無虞,那便真就一切順遂。
萬事平安, 平安便好。
捷報頻頻傳回京中, 也在點滴印證她的夢境。北燕果然不日發兵, 直逼齊境,衛家軍七萬兵馬,在衛大將軍統率下, 擋住近二十萬燕軍輪番攻襲。少將軍衛長恭領兵陣前,幾場大小戰役,亦是屢立戰功,竟硬生生將來勢洶洶的北燕大軍拖入兩軍膠著的境地。
只是先時許諾的朝廷兵馬久久不至, 衛家軍孤軍奮戰,與捷報一同發的,還有數道請兵奏摺。
前線戰事曠日激烈, 然於京中卻是風平浪靜。
連笙每天仍是一如既往,陪同長青站立起身,偶爾技癢,便去後廚找她幾位稱兄道弟的夥計們開賭。長恭不在, 不必遣她再去偷雞摸狗,她一把手藝無處可使,便只有藉著玩骰子的當口,十次裡頭出上三兩次老千過過癮。
雖然有些不要臉,但她素來自詡也沒什麼臉。
這一日,又是一場小賭下來,連笙贏了幾兩銀子,可輸得最多的那名夥計卻賴起了賬。
“不玩了不玩了,”他吵吵嚷嚷地摔了骰盅,“今兒個點背,不玩兒了!”
“不玩兒了你也總得把錢給了呀。”連笙笑嘻嘻一攤手,“二兩八,我的,還有他們的幾兩,快,把你錢袋子拿出來。”
可哪想那夥計抬手便是一掌拍在她的空手上:“給你個屁!”
許是連輸了幾局,心頭正窩火,連笙好死不死撞在這當口上,不拿她出氣拿誰出氣。
只連笙哪裡會是白白一隻受氣包,被他這麼大力一拍,正在吃痛,又聽他罵罵咧咧,指著鼻子喊他們幾個贏了錢的吃屁,登時心頭也躥起了火。
等那夥計前腳邁出門,她後腳便也跟了出去,行了幾步瞅準機會使他一個絆子,當場便教他摔了一個狗吃屎。還憋著笑,卻又忙地假作慌裡慌張地去扶。
那夥計被她扶起,脫口又是幾句不長眼的罵,可連笙卻一反常態地受著,待他一路罵著娘地走了,連笙方才直起身來。一手掌心攤開,忽忽向上一拋,一隻不大不小的錢袋子應聲又落回手掌上。
正是趁她彎腰一扶之際順來的。
那人輸不起還兼著嘴裡不幹不淨的,也該得點教訓。
連笙一面大仇得報樂滋滋地想著,一面又拋了拋手中的錢袋。然而轉個身甫一抬頭,卻見身後不遠處站著一人,正驀然瞪大了眼睛盯著她。連笙登時一愣,這婦人從頭到腳的素淨,與她過去綺羅加身截然不同的,竟是衛無雙。
回門省親的衛無雙,路過衛將軍府,想著進來看一眼,卻沒料到竟會撞見連笙偷人荷包。
雖然如何偷的並未看清,可那事後得意的神情姿態,分明就是個賊沒錯!
衛無雙瞠目結舌,只磕絆道:“你,你怎的會有這副手藝。”
連笙眼見被她撞破,幹脆也不遮掩了,反大大方方地一笑:“堂小姐,哦不兆夫人,”她說著又抱了抱拳算是見禮,“我是一個跑江湖的出身,沒個三兩下子傍身怎麼行。兆夫人素來瞧不上我,這點下三濫的伎倆想來也是入不得夫人的眼的,夫人就權當看個雜耍把戲,不與我一般見識,也別揭穿了我,可好?”
她討好地腆著臉,本以為自己這樣低三下四,貶了自己又抬了衛無雙,算是可以過關了,卻不想反而竟還惹惱了她。
衛無雙途徑將軍府,想到自己是從這裡嫁去的兆家,本就有些觸景傷情,又想到自己從與兆孝卿的茍且之後,便是命途改道,急轉直下,更添傷心自憐。眼下卻見連笙嬉皮笑臉,一口一個“兆夫人”,明明白白竟是嘲諷她一般,心頭“噌”地便起一股無名火。
她一聲“不行!”,作勢便要告發連笙,命身邊兩個丫鬟速速上前,抓了她的手腕欲要將她人贓並獲地帶去報官。
連笙一面“哎喲”去躲,一面討饒:“兆夫人這是做什麼,夫人與我有何不對付的,我請夫人喝酒賠罪還不行麼,上回咱倆私下見面,夫人還說往日恩怨一筆勾銷的,怎的今日就又與我過不去了……”
她不提當日還好,一提起來,猛又勾起了那個羞憤的午後,簡直便是火上澆油,衛無雙霎時間更氣了。張口剛要喊那兩個丫鬟逮牢了她,倏忽卻瞧見她手中拎著的錢袋,心頭也不知怎的,竟然莫名騰起一份從未有過的揣測來。
那個午後,她用下的那杯酒,連笙?
她突然一聲大喊:“停一下!”
那兩個小丫鬟與連笙皆是停下來,丫鬟們各還困著連笙一隻手,只見衛無雙急急上前,一把攥緊了連笙的腕子,拉起來。眼睛直勾勾地盯著她手中贓物,驀然有些微微發顫的聲音問她:“那你可曾偷過我!?”
連笙剛要回答不曾,卻又恍然憶起曾經換過她給自己下的瀉藥一事,一時又有些訕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