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滿目驚詫望向長恭,不想他會連此一事也查了個清楚,可轉瞬複又瞭然笑了笑,道:“我差點都要忘了,你在鄞城,自是什麼都知道了……”
他話畢含笑,笑容尚還掛在嘴唇邊上,然而兩眼倏忽間,竟是驀地發狠。面色瞬息大變,陡然換作兇神惡煞的模樣,向他吼道:“當日你去密室,就該毫不猶豫地殺了你!縱使你逃脫了,次日到軍營中,也該二話不說了斷你的性命!是九殿下一時的不果決,釀成了今日大禍!釀成了今日大禍啊——”
他話到尾端,已然半是狠厲,半是呼天搶地。長恭定定見他捶胸頓足,懊悔不已,緩緩道:“其時我還不知兆惠將軍身份……”
“知道的,不知道的,都該殺!”他眼神兇狠,利箭一般射來。
“所以我母親呢?她於你可是所謂‘該殺’?”
眼見時機恰好,長恭旁敲側擊,終是又將話端引回了江州顧家之上。
便見秦汝陽面已不見初時鎮定神色,滿眼恨恨,脫口只道:“是,你母親知曉一切,所以她不能活!”
“她知曉什麼?”
“知曉蕭夫人身份,知曉九殿下的來頭,九殿下身世如此大忌,怎能容她活於世上。”
話音落地,連笙只見長恭雙拳驟然緊了,他暗暗牙關緊咬,幾乎憋於齒縫,一字一句又問:“那顧家上下四十一口人……”
“呵,”秦汝陽一聲冷笑,“那年饑荒,你母親是以江州顧家的名義搭粥棚,全也怪她自己命不好,施粥救難,竟教當時尚是河間巡撫夫人的蕭夫人撞見。蕭夫人既已撞見,又怎會放過你們顧家。”
剎那八歲那年熊熊的火光沖天入眼,人與馬哀嚎嘶鳴不絕於耳,爹爹的銀槍,妹妹的嚎啕,一聲聲一幕幕,全數伴隨熱血,“轟”地湧到長恭頭頂。他一時失控,吼出聲來:“我娘從未向家中提及!從未!顧家上下,無人知曉,那是四十一口人!四十一條人命!”
幾乎已是聲嘶力竭的怒吼。
“我說了,知道的,不知道的,都該死。”秦汝陽卻只低低地道,話畢目光一沉,又陰惻惻盯住長恭,“恨只恨,當初顧家滿門,偏偏卻放過了你。”
“長恭……”
長恭人就要拔出劍來往裡闖進去,卻被連笙忽地握住手。她緊緊拉住他,阻止他的一時沖動。說話間秦汝陽卻已是直了直身子,又背靠牆角重尋一個舒坦的姿勢坐好,彷彿此地不是天牢,倒是奚落門外那人,見他渾身氣得發抖而覺有趣的戲臺。
連笙立於長恭側旁,輕輕勸他:“可以了,回去吧,你今日已太過疲累,咱們改天再來。”
長恭抬眼望向牢中,秦汝陽隱於晦暗裡的目光,卻也清晰寫滿嘲弄,如影相隨附在他的身上,他是也感到疲憊不堪了。
於是終於才又默默低首,執了連笙的手道:“走吧。”
身後秦汝陽一言不發,長恭就在他戲謔的兩道眼神裡,步履沉重,出了天牢。
天牢外,單庭昀仍舊候著,見到長恭神色疲乏至極地出來,連忙便迎了上去。
連笙請他去備馬車,要單庭昀先行一步,送長恭回住地歇息。單庭昀正是滿口應下,卻不想長恭會一緊連笙的手。
她望向他,便見他強打起一絲精神,道:“馬車還是去備,只是我先送你回豫王府。”
“我無妨,應是你先……”
“我還好,緩一緩便無事了。”他說著又抬首望她,“只我原本還有些話要與你說的,不想再緩了。”
兩道眸光深深,深深落進她的眼裡。
當著單庭昀的面,連笙驀然只覺兩頰發燙。
長恭不等她再辯駁,又向單庭昀一點頭道:“快些去吧。”
“哎,哎,好……”單庭昀一笑兩只酒窩,足尖一點,便飛快向車馬棚飛奔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