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歪著身子, 頭落在枕上,心裡突突跳著,還是抬了抬眼:“少陽……”
“姐姐, 我只與你說了, 你可不許告訴旁人。”少陽側過身來,又眨巴眨巴眼睛望向她。
連笙心上忽而像是被綁了一隻墜子, 倏然一沉,垂了眸子低低開口道:“好……少陽長大了, 有自己心事了, 姐姐不說。”
她跟著直直躺下來, 不再屈臂而枕了,躺平了身子,眼望床,今夜的南陽城可是好看極了。”
“是,好看極了……”
“我長到如今,還從未見過這樣大這樣多的煙花。”
“是少陽福氣好……”
“說到底, 也是將軍哥哥待我好……”
“……”
連笙沒有答話,閉了眼輕輕翻過身去。
少陽還在兀自唸叨,忽覺側旁沒了聲響, 側眸一看,方才發覺連笙背對著她,似是睡著了。她小心翼翼喊了一聲“姐姐?”,回應裡卻只聽見她低沉勻淨的呼吸, 少陽遂才悄悄閉緊了嘴。
提起被角往脖子根上掖了掖,少陽將自己縮排衾被的卷裹裡,蜷作一團。
望著連笙散落枕上的長發,如瀑垂落,夜般漆黑,眼前倏忽又浮現出今晚乘鶴樓上的夜色。記憶裡憶起深沉的夜,夜空懷抱漫天焰火,焰火橙紅明滅,溫暖熱鬧的光束裡,映在浮光掠影中的人。
單庭昀兩肘撐在倚欄上,倚欄於他略顯低矮,故而脊背微微弓著。他極目遠眺,遙望滿城星火,面上禁不住現出自得的笑來。少陽悄悄瞧在眼裡,故作不經意一回頭,“哎”了一聲:“你笑什麼?”
“笑這焰火實在好看,也不知是誰這樣別出心裁。”
“大將軍哥哥許諾我的焰火,自然是費了心了。”
“他?他費心?”單庭昀大笑兩聲,“他成日裡躲在自己帳中也不知鼓搗些個什麼,若說費心,怕也只是費心這白白燒掉的大筆錢財,可該如何回本罷……”
他說著又肆無忌憚笑了長恭兩聲。
他笑得眉眼彎作兩道橋,少陽卻是倍感詫異:“不是將軍哥哥,那……那是誰人?”
單庭昀便一眨眼:“猜。”
“不猜,你倒不如給個痛快話,省得我猜來猜去的平白得罪人。”
“那我與你提示一番,”單庭昀道,“今夜焰火,既不是你將軍哥哥操辦的,卻又是你將軍哥哥準備的,你只看你認得多少將軍?”
少陽歪了腦袋撅上嘴:“我不過一個小姑娘,打小長在深宮中,男丁便沒見過幾人,後來皇兄被貶逐,我隨他搬進豫王府才好歹認得些許。雖說皇兄如今起事打仗了,往來府上的武將只多不少,但我一個女兒家,再厚的臉皮也總不能成日紮你們男人堆裡混吧。我認得的將軍,一隻手都不必用盡也數完了,不過就長恭哥哥與你……”
話到此處,少陽卻瞬而頓住了。
眼前單庭昀恣意飛揚的笑,落進少陽的眼裡。
“是你做的?”
“你那大將軍哥哥出的錢,真金白銀給了我使,我總不能將他這份財主的功勞給昧下了吧,是故既非是他操辦,卻又是他操辦。何況,你喚我一聲將軍哥哥,也不為過,”他再一眨眼,“我比之他們,年紀再怎樣小,論與你相較,總還是年長些的。既然那位將軍哥哥無暇分||身,交由這位將軍哥哥代勞了,我來討個誇賞,總可以吧?”
他說著又面向歡天喜地的南陽城:“如何?這份賀禮,少陽公主可還滿意?”
“勉勉強強,湊合吧……”少陽犟著嘴別過臉去,然而雙眸微微垂著,望向城中大街小巷,焰火通明,眸光卻是無盡溫柔。
單庭昀知她嘴硬,向來是不肯與他服軟的,便也由她,只笑一笑,繼而賞他的夜景去了。
唯有少陽,兩眼裡卻再也看不進滿目紛繁。雖然依舊托腮淺笑,望著茫茫夜空,眼角餘光是卻一刻再未能移開。
從身旁那人身上移開。
交相明滅的焰火微光,映出他的側臉分明輪廓。他抿著嘴角淺淺翹著,頰邊深深酒窩像是盛滿了酒,盛在她的心坎裡,未飲先已醉人。
夜色離亂,心如焰火。
砰砰——
砰——砰——
少陽想來面上發燙,又側了個臉,將臉頰貼到另一側,尚未被她捂暖的枕蓆上。這一挪,身子便與連笙湊得更近了些,方才聽她問及喜歡的人,自己話到嘴邊,終究仍是不好意思,便學了單庭昀那一招,只說是將軍哥哥那樣的。畢竟單庭昀也沒道錯,將軍哥哥又不止大將軍哥哥一位,單小將軍,也是將軍。
她臉紅害臊,不敢直說單庭昀,於是打上這樣一個擦邊球,心想著,即便來日教連笙瞧了出來,問起今夜的話,也好圓說,並不能算作是她扯謊。倒是姐姐……
少陽又虛虛睜眼,望了她背影一眼,有些可惜。這一夜原本還願與她多說些的,興許聊著聊著,腦袋一熱嘴一快,便就說出來了。卻不想她竟早早睡著了,可往後再想尋這一夜氣氛應景,不知又該等到何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