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香走向涼亭,路過二人身邊,恰好聽到這句呢喃,問道,“怎麼,皇後跟這位玉蓉昭儀是故人嗎?”
皇後沒有說話,冷著一張臉也回了涼亭。隨口說道,“你難道會不知他以前的身份嗎?”
珠香有些木然,疑惑的看了看玉蓉,她確實沒有特別留意過。
他莞爾一笑,如自嘲般解釋,“罪臣一屆賤民,不過是酒後做些酸詩,讓娘娘們見笑了。”
珠香折騰到現在也有些倦了,雖然不明白皇後的話,但看二人仿若知己,不好打擾,她也告退回去休息了。
涼亭中就剩下她和他,還有桃林以及伺候飲宴的幾個奴婢。
皇後自斟自酌,直勾勾的看著月亮,“桃林你去本宮書房取來文房墨寶,就是本宮最常用的那些。”
等桃林腳步聲漸漸消失,她把伺候的奴婢也都遣走了。
夜涼如洗,兩人對飲。相看滄桑,不發一言。一如陌路,亦如故知。
他看向她酡紅側顏,看著她舉起的酒杯,欲言又止。
她舉起酒杯,起身對月,“您一路走好。”酒灑黃土,一臉慘然。
他也懂她,都不說破,他用殘破的雙手,恭敬的滿酒舉杯,對月三拜,撒入黃土,心內悽涼。
靜靜的夜,風停了,酒倒空了,有些憋悶。就連那剛剛盛開的夜封香不多時也凋謝飄落。
她微啟朱唇,小聲呢喃,似是對他說,也是對自己說。
“老師免於剮刑,於今日複職厚葬城郊。我派人在他碑前燒了祭文。他大概看不上我的文筆的。”
玉蓉攥緊殘破的手,指甲紮進掌心,生疼,總算是沒受身後罪。
他咬緊嘴唇,多次要開口,都忍住了。
她又細細的自言自語,“也可能我這輩子註定沒有子嗣,這跟當初……這跟變作罪□□,於我沒有區別。”
“當日我父親不得已殺了溫克旭,是為了保我保整個家族。他沒有迎你自立,你恨他嗎?你……應該是恨他恨我的,害你活成今日的樣子,你應該恨我的,他也恨自己,他說他負了先皇所託,不配為人臣。”
他咬牙忍住了內心的酸澀,只說了一句,“成王敗寇,我誰都不恨,你也不必再說了。”
她猛地看向他,“只要你在這宮中,我一定用命護你周全。我……”
他緩緩的搖頭,也不看她,也不說話。默默的走進花圃將凋落的夜封香撿起來看了半晌,放進懷中收好。
許久桃林帶著筆墨前來,收拾好石桌,她親自鋪開宣紙,拿出一方硯臺,“還記得這方硯臺嗎,我記得你喜歡合和墨的味道,你說過……”她忽然停住了話頭,細心研磨,許久又說,“能把剛才的詩寫給我嗎。”
他心有不忍,起身提筆蘸墨,將詩詞提於紙上。放下筆,揖道,“夜晚風涼,皇後殿下還是早早回去休息吧。至於罪臣筆墨,不敢有染觀瞻。”說完就拿起剛寫好的詩詞,幾下便撕毀殆盡扔到了亭下。
皇後的眼淚簌簌的往下流,怎麼也止不住,這情分被撕扯殆盡。她悽涼的站在空亭裡,看著夜色吞沒了那道銀白身影。那樣的人兒在不屬於她了,就像那朵凋謝的稀世蘭花,只在她生命中綻放最美的一刻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