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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乾坤何處可牆垣

“哦?這話怎麼說?”古爾察有些詫異。

“王爺……”曾全說到這裡,想著這麼稱呼不對,便輕輕打了自己一個嘴巴,抬眼去看古爾察,似乎不知道該怎麼稱呼合適。

“你叫老爺就是……”

“是……老爺每日裡對二爺非打即罰,天不亮二爺就要去老爺房前跪著請安,手都被戒尺打腫了還要回來抄書,每天睡不上兩個時辰……”

古爾察笑道:“這算什麼,男孩子本就該吃點苦,以前是太過寵他了。”

“可是……您有所不知,這些年來,二爺被伺候得太簡慢了,就是夜裡想弄點消夜,大廚房那裡只能拿到些點心,這邊的丫鬟們又不肯起火自己弄的……”

“怎會這樣?”古爾察皺起了眉頭。

“娘果然猜對了,九爺您是不清楚內院的事兒的。”那小廝低聲嘀咕了一句,繼續說道,“自從老王爺的福晉被朝鮮使臣接回孃家之後,內院原該福晉管的,但福晉每日裡只是吃齋唸佛,並不管事兒,實際上是兩個側福晉管著。二爺跟西院那邊不大親近,她們對二爺也是冷冷淡淡,撥過來的丫鬟小廝都是各房使著不順手的,奸懶饞滑壞,五毒俱全!二爺又是個菩薩心腸,對她們又盡容著,縱得她們只知道躲懶,越發地騎在主子頭上了。”

“他怎麼從沒跟我說過……”

“再沒有人像二爺這樣,對下人這麼好的了,凡事都想自己做,不愛讓下人伺候,巴不得把下人都攆得遠遠的,才覺得清淨。下人有什麼不周到的地方,他也只是笑笑,不僅從不打罵,而且處處體貼。二爺總說,他是死過一次的人,又見識過很多我們這輩子也見識不到的東西,他到這裡來,沒有什麼能幫我們的,只能盡量對我們好些,心裡才過得去……”

曾全說著,又從懷裡取出一副護膝來,雙手捧著,“二爺也就是面上風光,內裡很多瑣細的事情,是沒人給他操持的,譬如荷包、縧子、扇套、香囊、頭繩等小物件,原該是貼身丫鬟來弄的,但是根本沒人上心,二爺自己也不在意,缺了就去外面市上買些行貨回來用,淨是些粗糙不堪使的。就是這個,還是我求我娘幫著縫的。但二爺自小就沒穿過,只穿了兩次,說穿不慣,就丟一邊了。”

古爾察接過護膝,皺起眉頭問道:“怎麼有血?”

“您當真不知道嗎?那麼老爺也不知道了?二爺的體質和常人不同,常人若手上劃了個小口子,稍按一下血就止了,二爺卻是用止血石[2]都很難止住血;像那種小傷口,常人三五天就好了,二爺卻要十來天才好。上次傅公子過來那天,二爺在老爺房裡跪了一夜,膝蓋都跪腫了,那傷……一直便沒好過,最近老爺又常罰他跪,便更不好了……之前臉上的傷也是,好得慢,還容易落下疤痕……”

古爾察聽了,一時怔住了,不知道說什麼好。之前教褚仁騎射,也常見到他身上青一塊紫一塊的很難消退,只是覺得他性格毛燥,容易磕碰。上次他胸口受傷,恢複得很慢,總是叫痛,也只當他嬌氣……卻沒想到他體質與常人不同。

曾全絮絮叨叨地又說道:“果然娘說得沒錯,‘寧跟要飯的娘,不跟當官的爹’,沒孃的孩子就是命苦,男人再細心,也抵不上女人半分……前天是二爺生日,也沒人給他操持,他讓廚房給下了一碗麵,燙了一壺酒,邊吃邊落淚……第二天因為醉酒誤了請安,又被老爺罰。”

古爾察聽了一陣心痛,這幾天府中遭逢大變,忙忙碌碌的,竟然把這事忘了,但這孩子自己也不說,倒真像是把自己當外人似的……

古爾察怔了半晌,才問道:“你是漢人?投充來的?”

“是。”

“哪一年的事兒?”

“就是王爺南征得勝歸來的那年。”說到齊克新的軍功,曾全不知不覺又叫出了“王爺”。

“你娘也在府上?”

“是,在福晉那裡做針線。”曾全頓了頓又道,“聽說我們這樣投充的漢人,這幾天就要遣散了,我想著,這話再不說,就沒有機會了,我走了,只怕再沒人能替二爺說這些了……”

“你放心,我會讓你和你娘都留下來,你好生伺候二爺吧!”古爾察輕輕拍了拍曾全的肩頭。

古爾察一進入齊克新的書房,便見到褚仁跪在地上抄錄滿文。

“怎麼跪著抄?”古爾察問道。

“抄錯字了,被阿瑪罰呢!”褚仁抬起頭,沖古爾察無奈一笑。

古爾察在褚仁身邊撩衣跪倒,“他的滿文是我教的,他有錯,我也該受罰。”

“都起來吧!”齊克新看著古爾察,又道,“正要找你呢,順義那莊子,原來是多爾袞的,交割的時候出了點事兒,爭鬧了起來,你這就帶人去看看吧!別跟他們爭什麼,都依著他們,咱們不缺這一點兒……”

“嗻。”古爾察站起身來,還想再開口,又聽齊克新說道:“現在就去吧,事情早點了了,以免再生枝節,這幾天辛苦你了,回來再好好歇歇。”

“是……”古爾察頓了頓,又說道,“二爺膝蓋上的傷還沒好,別總跪著。”這話,他是對著褚仁說的,但眼睛卻看向齊克新。

褚仁眼睛一濕,便垂下了頭。

齊克新點點頭,“你去吧!我有分寸……”

夜漸漸深了,但齊克新還沒有放褚仁回房的意思,褚仁寫著寫著,便有了些倦意,視線也漸漸模糊了。

突然,褚仁只覺得周圍有一絲異樣,頭暈暈的,抬眼看時,卻見齊克新也一臉驚詫的看著自己。

腳下的大地,似乎潛藏著什麼呼之欲出的怪獸似的,一拱一拱地動,隨即,整個房椽屋宇劇烈地左右晃動起來。

“地震!”褚仁一驚,一把拉起齊克新的手,叫道,“阿瑪!快跑!”

注:

[1]《清實錄》順治十三年二月,“初,朝鮮國王族女為和碩端重親王博洛妃。王薨。妃寡居。其父錦林君李愷允入充貢使,於賜宴日,泣請其女還國。部臣以聞,下議政王貝勒會議。許之。”

[2]止血石:是一種天然形成的,含有大量氣泡包裹體的高純度方解石。滿族和朝鮮族有用它的粉末止血的傳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