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瀟總是笑著搖頭,和以往的他同出一轍的笑容,表面看起來是那麼的溫文有禮,內心卻冰冷空虛。
米店何家的二公子——他想到飯桌上總是清淡似水的稀粥,他並非嫌棄,而是在想,如果能讓鑰兒每天每天吃著熱騰騰的白米飯,她一定會很開心。
那才是鑰兒該過的生活。但現在他還供不起,供不起!
又過幾日,他單手拄著柺杖來到樹林,最近他力氣變足,已能夠勝任爬坡上山這等費勁的工作。
他到此處來不獨為了消磨時間,更重要的是,探查自己當初為何會倒在此處。
他四顧尋看濃密的森林,大的小的高的瘦的林木自成一格,落在地上的黃葉,隨著他的行進傳來陣陣沙沙聲。
他對此處一點印象也沒有,完全想不起當初怎麼會闖進這裡。
接著他仰頭,看見鑰兒曾經提過的穆王府別苑。
在大太陽底下,高高在上的穆王府別苑顯得格外燦爛耀眼。對照他剛才離開的破磨房,高高盤踞在上頭的王府別苑,美得就像仙境。
他忍不住揣想住在裡邊的人,他們長什麼模樣?總不會是些腳踩雲朵、三頭六臂的仙人。
腦中畫面讓他低笑出聲,就在這時,他看見前頭枝椏上,掛著一片碎布塊。拿柺杖撈頂,布塊隨著樹葉掉落。
拾起一看,他驚訝發現,竟跟自己穿來的衣裳如出一轍。他捏緊布塊,想起來了,這會兒正躺在他破房子裡頭的玄黑緞袍,右邊確實少了一角。
他抬頭張望。怎樣也想不透,衣角怎麼會掉在樹枝上?難不成他會飛?
怎麼可能!
他抬眼再一望更高處的穆王府別苑,再不然,就是從上頭一路跌下來了……
瘋了!他失笑地轉身,竟然會奢想自己跟頭頂上的皇親貴戚有關系!
沒這麼幸運的事。他告訴自己。
現下回林子找尋過往的路子明顯行不通,勢必得再想想其它法子。
得再想想……
七月十五盂蘭會,先前鑰兒跟他提過的放河燈,就在今晚。
大清早,披著紅顏色袈裟的和尚、黑金袍子的道士,各在河沿上圍起場子做道場。笙、管、笛、簫還有嗡嗡不停的誦經聲,連住在破磨房裡的穆瀟也隱約可聽聞。
放河燈,穆瀟雖不記得自己見過,但直覺不熱衷,不過街坊鄰人表現得跟他大不相同,每個人都像發生什麼天大喜事般熱鬧著。
天還沒完全暗下,村裡一群人便呼朋引伴地奔去河邊,就連穆瀟這個剛搬過來的外地人,也來了好幾個見過幾面的大男人,吵嚷著說可以扛著他一道去。
“不用不用,”穆瀟抱拳推辭。“謝謝各位叔伯好意,我自己走就行了。”
一個四十多歲的鬍子大叔一拍結實的臂膀。“真的不需要我們幫忙?”
“謝謝。”他再一次說。“你們先過去,我在等我表叔幫我送晚飯來,不好教他撲空。”
“也是。”鄰人們聽了有理,點點頭一齊往河邊去了。
不一會兒杜老爹拎著竹簍過來,裡頭擱著兩顆胖饅頭、一碟醃菜、半隻雞子跟一盤炒雲豆。鑰兒的手藝很好,雖然只是些家常菜,但她總會拍上蒜、添上姜,想辦法煸、炒、烘,讓平凡的菜色多添上幾分風味。
杜老爹佈菜時一邊閑聊。“噯,我剛看老胡他們聚在你門前,怎麼,他們邀你去看河燈?”
“是。”他幫杜老爹倒了杯茶,才坐下來吃飯。
“今晚的炒雲豆好吃啊。”杜老爹內舉不避親,一見他舉筷立刻說。
聽出杜老爹的暗示,他馬上挾了一塊炒雲豆進嘴,一股鹹香愉悅了舌頭,他還吃出嫩姜細末的香味。
“真的好吃。”他贊美。
“對吧,我那丫頭手之巧啊,不管煮菜、縫衣、納鞋、打理家裡,無一不精通——”說到這兒,杜老爹志得意滿的表情突然洩了氣。“可惜啊,我這個窮爹爹,沒辦法給她更好的生活。看她一個花似的小姑娘,卻成天待在我那個破房子裡,唉。”
有弦外之音,杜老爹似乎想跟他說什麼。穆瀟挾菜的動作慢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