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外生起的風波平靜之後,會有一時的恍然。易昀看著顏文清的背影立在星空下,拖拽出搖曳的影子。
向前邁了兩步,易昀抬起的手抓著空氣,又垂了下去。顏文清走開的身影很決絕,沒有一點猶疑,彷彿剛才牽手的十指相連,只是易昀幻想出來的親密。
“文清……”啞著嗓子,易昀用盡力氣說出她反複練習的問題,“你還好嗎?”
顏文清的嘴角勾起一點笑意,只是那笑並沒有浸染進淡然的眸子裡:
“好,不好,已經是這個樣子。盡我所能罷了。”
顏氏的家業和潘氏裴家一樣,同樣沒能逃過收歸國有的命運。只是因為沒有任何表面的問題,外界並不知曉顏氏的控股已在悄然間大部分轉為公家資金。顏文清從部級卸任,接手了企業的工作,雖然還掛著顏家的名頭,顏氏實則已變為為國家管錢的代理。
文柏需要治病,文淵需要讀書,而方聞松的身份是無法昭雪的秘密,能保住顏文清全身而退,已是留有餘地。現在顏家面臨的情形,只能有顏文清一個人面對。易昀心痛,卻找不到合適的話語。
幾次張口,話到嘴邊都被咽回肚子裡去。易昀好想抱住顏文清大哭一場,卻沒有任何權利。讓顏家墮入這深淵的,正是她引發的契機。顏文清能平靜地面對她,已是易昀不可奢望的恩賜。再進一步,便是強人所難,為人不齒。
“你呢?身體恢複了嗎?”
“我……”
顏文清轉過身子,正視了易昀。易昀看著比她高出半頭的女人,比一年前更加清瘦的輪廓。縱是出於慣性習以為常的挺拔身型,也掩飾不了投足間的落寞和疲憊。
淚水再一次蓄積在眼眶裡打轉,易昀閉眼,深吸一口氣,緩緩道:
“身體已經全養好了。”
點了點頭,顏文清隨即背過身,不再看易昀。
已沒有話的二人,一前一後,抬首看著夜空。易昀想起在西北那次,兩人也是這樣在星空下,慢慢說著話,相望著夜,相守著心,隔著空間的距離,緊緊貼在一起。
如今,物是人非,時間並沒走出太遠的路程,卻給近在咫尺的二人之間,生生劃出一道天涯的距離。
風起,空氣微寒,顏文清打了一個冷顫。易昀立馬脫下外衣蓋到她的肩頭,沒有躲閃,也沒有拒絕。易昀的手在那細小的削肩後頭遲遲地停留,終究還是收回到自己身旁。
“文清,我,一開始……”
“易昀!”
顏文清打斷了易昀的話,聲音很穩,卻有很深的倦意,
“你做的一切,我都不怪你,你心裡不要對我有虧欠。”
“可是……”
“沒有可是。走到這一步是註定的事,能讓爸爸的仇人倒下,已經完成了他的心願。至於我們家,現在已是最好的結局。人生在世,哪能處處左右逢源。”
“一切交給你一個人承受,我……”
“這是我的事,你不必擔心,或覺得不公平。而且我還有一個弟弟,他雖然不便有所作為,卻還能幫到我許多。說起他,我還要謝謝你,沒有將我們家最深的秘密交出去,若不然,我們哪還有安然於世的可能。”
聽到謝謝二字,易昀的心猶如被千斤碾壓。顏文清怎能做到如此客觀清醒?易昀寧願她打她罵她,把一切罪過都推到她的身上,起碼能讓她幫她分擔。可是顏文清卻淡定得讓易昀害怕,冷酷的氣息,沒有絲毫情緒。她立在她面前,像是比這寒夜還要更冷更嚴峻的存在。
把心愛之人逼迫到如此境地,易昀的愧疚和痛苦,折磨著她如墜深淵。她不由自主地顫抖起來,眼淚肆無忌憚。
顏文清仍然背對著易昀,不去看她是否難受得已蹲在地上,不去管她是否已難過得喘不過氣來。繼續往前走了兩步,再一次拉開了兩人的距離,顏文清平靜的聲音從易昀頭頂飄進她的意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