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面走過來的這個人不是別人,正是當初在吳老太太家為黃花兒的婚事辦了一半,又改茬兒為吳老太太的三兒子辦喪事兒的那個忙活人的總頭兒、那個隨機應變的紅白事兒的大了崔四爺!
崔四爺早就認識吳老二,知道這個鐵杆兒漢奸就是自己曾經給主持過婚禮的那個吳老太太家的二兒子。雖然當初在黃花兒的婚禮上崔四爺並沒怎麼注意過吳老二,但吳老二後來幹的那些為日本鬼子賣命的混賬事兒,崔四爺是清楚的。為這,崔四爺曾不止一次地暗地裡罵過吳老二這個賤骨頭!崔四爺最見不得這種連祖宗是誰都忘了的漢奸,盡管崔四爺在應付紅白喜喪事兒的過程中也短不了要說些昧著良心的話,幹點兒人們常說的“缺德事兒”,但那都是有界限的。為了能讓主家們高興或者是覺得順當,耍點兒小聰明、說兩句好聽話兒,甚至裝傻充愣地幹點兒不傷大雅的、所謂的“不太講究”的事兒,那也是免不了的。幹“大了”這一行,就得腦子活泛、嘴皮子利索、見嘛人說嘛話,那是種職業需要,拿人家錢就得給人家把事情料理地道了!在某種程度上說,那也是為了滿足人家事主兒們的心理需求、精神撫慰。要不然,人家能願意多給你錢嗎?因此,人家崔四爺的為人跟吳老二的這種鐵心給日本人當漢奸、欺負中國人的罪惡行徑可絕不是一回事兒!所以,今天崔四爺見了吳老二,心裡就覺得不舒服,怎麼想怎麼覺得得出出這口惡氣!
吳老二也仔細看了看崔四爺,覺得面熟。他眼睛眨了眨,想起來了:這不是當初給我家老三鬧著沖喜的那個大了嗎!想到這兒,一愣神兒。要擱前幾天,吳老二怎麼也得在人家面前耀武揚威地咋呼幾句,一來是顯現威風、擺擺譜兒;二者也是覺得怎麼說也得讓眼前的這個大了在自己跟前當回孫子!因為,吳老二看到眼前的這個大了,就想起了黃花兒,一想起黃花兒,他的心裡就格外地不是個滋味兒……可是,眼下不行了!吳老二知道,日本人投降了,自己已經沒有靠山了,自己幹了那麼多壞事兒,還別說是瞎咋呼,就是一邊兒老老實實地忍著,說不定嘛時候那些算賬的人就會找到他的頭上!於是,吳老二趕緊縮了縮脖子,恭恭敬敬地向崔四爺點點頭兒:“吃了嗎,您哪?”
崔四爺心裡不痛快,心裡罵著:“你也配跟我套近乎?你媽的!天津衛有幾個人不認識你的!你跟我套近乎不要緊,那別人還不以為我也跟你似的,長了一副漢奸的賤骨頭!”想到此,鼻子裡哼了一聲,鄙視地看了吳老二一眼。這一眼,崔四爺就發現了問題,心裡就更不痛快了!崔四爺斜著眼睛看著吳老二腳上穿的一雙日本皮靴子,眼眉一挑,問:“嘢,你小子是中國人嗎?”
吳老二趕緊說:“似、似呀!咱似正統的中國人吶!老天津衛!”
“噢?老天津衛!那……你媽!介鞋似怎麼回事兒?”四爺明知故問,誠心找碴兒,他心裡琢磨著:介王八蛋!日本人在時,你給鬼子子,弄雙日本皮靴子一穿,王八盒子一挎,專門欺負中國人!你奶奶的!現在日本人都你媽滾蛋了,你還穿著雙日本鬼子的皮靴子嚇唬誰呀!崔四爺臉色非常難看。
吳老二低頭一看:壞了!壞嘍!我怎麼稀裡糊塗的穿著這玩意兒就出來了!介不自個兒找不痛快嗎!吳老二以為眼前的這個大了沒認出他來,趕緊裝著樣子笑了笑說:“嗐!這個呀,我買的,日本人走時帶不走了,我買了,便宜……”
“我叫你便宜!”崔四爺掄圓了胳膊,照著吳老二的半拉連就扇過去:“介你媽都幾兒了,你還跟我裝大傻!”
崔四爺平時也不怎麼幹力氣活兒,按說也沒有多大的力氣;也沒怎麼練過打架,按說也不應該出手兇狠,可今兒個也不怎麼就這麼邪性,崔四爺這一巴掌扇過去,那效果還真不小,連他自己都吃了一驚!就見吳老二脖子一歪、臉一擰,整個身子斜著就栽出去,腦袋直接就撞牆上了,當時就聽“咚”的一聲,吳老二頓時就懵了,兩眼一黑,躺在地上。崔四爺上去又是一腳,喊著:“我今天讓你便宜夠了!”
崔四爺一嚷嚷,引來了其他人的注意,四外的人也沒弄清怎麼回事兒,先看到了吳老二腳上的那雙日本馬靴。一看,嗬!又來個小日本兒!打吧!大家一擁而上使足力氣,拳頭、巴掌,加上連踢帶踹,這頓打呀!
吳老二在地上打著滾兒,抱著腦袋高聲叫著:“我似中國人……我似中國人……”
有的人聽吳老二一喊是中國人,就下不了手了。可是也有那看不慣中國人穿著日本皮鞋招搖過市的。心想:小日本兒沒投降時你穿著雙日本靴子蒙人,現在你還蒙誰呀!就沖這一點,就得打!於是就故意發壞,大聲喊著:“這小日本兒還會說中國話,更得打了!來呀!上!打吧!”
這一喊,來的人就更多了。到了這個時候,誰還顧得上問問到底是怎麼回事兒呀,眼睜著那雙皮靴子就是日本鬼子的東西,能穿這種靴子的人,肯定跟鬼子有過聯系!先打夠了再說吧!於是,噼裡啪啦的又是一頓好揍!
大家正拳頭巴掌的過癮呢,兩輛膠皮車飛速跑了過來停在了人群跟前。前面車上的一個人跳下膠皮車,喊了一聲:“都別打了,別打了……”
打人的人覺得也打得差不離了、也累了,見有人出來勸阻,也就停下手。此刻,吳老二也被打得暈頭轉向,兩眼看東西都模糊不清了,嘴裡喃喃地說:“救命、救命……”
那個勸阻的人一揮手,後面那個拉著另一輛空車的人放下膠皮車的車把,緊走兩步,分開眾人,來到吳老二身前,一探身,左手抓住吳老二的一隻手腕,右手往吳老二的胳肢窩下一架,一側身就把吳老二背在身上,走到膠皮車跟前,上身一晃把吳老二扔在了膠皮車上,然後拾起車把。
與此同時,那個勸阻的人也上了先前的那輛車,一揮手,兩輛膠皮車一前一後,迅速跑開了。
在場的人都納不過悶兒來:誰呀,這是?怎麼也不問問怎麼回事兒就把人給弄走了呢?這時有個上歲數的人說話了:“誰?好家夥!介都不認識?介似劉三爺!謙德莊跤場大名鼎鼎的好漢,劉振武劉三爺!”
有人更納悶兒了,就問:“劉三爺把剛才那小子弄走幹嘛呀?他們認識吧!哎呦,咱別再打錯人了吧?”
那個上了年紀的人說:“沒打錯、沒打錯!剛才你們打的介小子叫吳老二,鐵杆兒漢奸!就似他把劉三爺家的一個孩子給打死了。人家劉三爺找他多少日子啦!介回行啦!行啦!好受不了啦!等著劉三爺得愣他吧!幹壞事兒時也不想想後路!介回算行啦!”
大火一聽都明白了,心裡痛快!甭管怎麼說,咱大夥也替劉三爺解了解氣,把那小子打得不含糊啊!一幫人高興地嚷嚷著,漸漸地散了……
海風輕輕吹到岸邊,岸上的草木在微風中顫動。偶爾幾聲海鳥的叫聲在空中回蕩……雖然有朝陽灑在海灘上,但仍然顯得幾分悽涼。
老虎拉著膠皮車上的吳老二,把車停在了黃花兒的墳前。
水生站在黃花兒的墳前,從懷裡掏出一疊黃紙,看著眼前的一片新墳,嘴裡唸叨著:“吳老太太、黃嬸兒、王七爺……鄉親們,我們給你們報仇來了……黃花兒,你看見了嗎?今天我們哥兒仨給你報仇來了!”說完把紙錢點著了。
吳老二聽到水生的話,趕緊睜開眼。
他原以為剛才捱打時是有人救了他,還以為自己的命還不錯,又遇上救星了呢,因此雖然被打得暈頭轉向、一陣陣地惡心,卻覺得總算是逃出來了,也就放了點兒心,閉著眼睛斜躺在車上,嘴裡不住地道謝,問那拉車的人把他拉哪兒去。拉車的人也不回頭,告訴他去醫院。所以,他就更踏實了,再加上被打得挺重,腦袋瓜子一陣陣地犯迷糊,因此,竟然半昏迷地睡著了……
當吳老二從昏迷中醒來時,已經來到了大海邊。此時他聽到了有人唸叨黃花兒的名字,就趕緊睜開了眼。於是,映入他眼簾的不光是一片悽涼的墳墓,還有三個男人寬厚的背影。
吳老二懵了,剛想問問是怎麼回事兒,劉三爺已經轉過身,走到吳老二跟前。
吳老二嚇壞了,趕緊求饒。
劉三爺也不言語,臉上帶著殺氣,一伸手拎著吳老二的脖領子,把吳老二從車上挒下來,一手從背後抽出一把一尺二長的殺豬刀子,橫在吳老二脖子上。
吳老二嚇癱了,渾身都動不了了。劉三爺單手提著吳老二的身子,讓吳老二的腳在地上拉拉著,來到了黃花兒的墳墓前。
劉三爺對著黃花兒的墳頭說:“黃花兒,三哥是個粗人,嘛也不說了,你睜開眼看著,看三哥怎麼宰他!”
“饒命、饒……”沒等吳老二喊完,劉振武的刀子已經從吳老二的脖子插入,一直穿進了胸膛!
作惡多端的吳老二在劉振武雙手的控制下,渾身一陣痙攣,死了。
劉振武刀子也沒拔,順手一扔,把吳老二的屍體扔進一個土坑,撲打了一下雙手,說:“走吧!老四、老虎,咱們走!要不然趕不上部隊了!”
老虎和水生答應著,三人都上了提前準備好的小船,下了海。水生又向小漁村望了一眼,雙手抓住船槳,向著太陽升起的方向劃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