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後,瑟蘭迪爾逐漸減少了出航次數,到後來還有半個多月是西方王國一年中最盛大的節日之際,視受託船隻的預定航線而同船出海一事,幹脆交給了提努維安他們。
伴隨金詠花進入繁盛時節,如今不單航船,每座建築俱在露天位置至少懸置一個爛漫的花圈。
在王城也好,在東港也好,當地人熟知這樣一個說法——金詠樹在仲夏前開好了花,是為取悅從未在萬物間顯現的天父。
這則傳言有多大成份來源於愛洛斯和他的子民的美好念想,提汀妮絲毫無頭緒,只確切知道,在東港區前後呆的八年期間,金詠花總在奉美唯一神節尚沒影時,綻開得滿原遍野。
天弓園幾乎是在同一時間開始籌備。近十來天,提汀妮絲都在給陸續送來的織錦理平布面。
午夜不曉得什麼時候,外面下起了雨。
雨不大,但雨聲擾攘。
她忽地就醒了過來,聽著似發洩不透的雨聲,一時半會再睡不著。在那雙始終作出保護和半禁錮姿態的手臂中,她盡量輕地轉過身,意想之外又預料之內,他沒被驚醒。
她其實清楚,他已經很長一段時間比她晚合上眼。因而目睹到這一幕,她由衷感激。
“吾王……”
抬起手,想要撫摸他完好而俊美的臉龐,伸出去的手卻微顫著,無論如何越不過這觸手可及的距離。
天弓園作為少眾之力建起來的屋所,自不可與西面君臨之地上的皇帝宮殿相提並論,也遠不比東港區的領事府規模,可是相較這兩個區域的過半精靈房屋,它仍是挑高而寬敞的。
和向星島的所有建築一樣,天弓園的主色調為純白色,如同又一團從天空墜下的雲,無垢的材質被削鑿出各式雕刻環抱的走廊與廳堂。
飛掠過牆頭的燕子,倚坐立柱半隱半現的豎琴彈奏者,還有每道廊門邊飄落的羽毛,走在像能隔絕屋外紛亂但夜雨依舊入耳的屋子裡,一切依然是她最初望見的模樣。當來到通往主廳的最後一段走廊,昏暗視野中,外間流淌進的微光澆淋牆腳那千姿百態的野花,跨過它們,彷彿將沾上不知名的香氣,可不待被洋溢活力的小花感染,樹幹上密密麻麻的水晶便讓人錯覺,再邁前一步,即踏進一場豐茂的露霧、清冽的夏雨。循著盤錯延伸的枝頭,門廊外,芳華間,豁然開朗的穹頂上一道虹光橫空。
這些不著他色的雕刻,看似染滿了霜雪,落入無情隆冬,偏偏全凝止在最美的剎那。
不僅僅是外人為之驚豔的,更是建造者刻畫不盡的榮光殘影。
“來了就請進來吧。”
舉步向前,雨的氣味一下子濃重起來。取名為“夢庭”的小花園種植著一片片花圃,一眼過去,憧憧光影下一個誕生於花海的黑發女精靈背對著她。
東部並不像西部百花盛放。由於氣候、地貌的雙重差異,即使東港的居民耐心栽培,金詠樹以外的蓓蕾亦不易成長出天堂柱山以西的風姿。
“等不及為進一步佈置主廳做準備嗎,伊芙瑞?”她莞爾問,拖曳著鵝毛黃色的裙裾沒入了花圃。
“只是把明天要採的花先搬回來,以免雨下得大被淋壞了。”
她停住腳,“可你明顯打算在此待到天亮。”
前一刻還半跪著撥弄花枝的伊芙瑞捧起一束花,笑意嫣然地塞到來者懷裡,提汀妮絲忙張手抱好。眼睛自繼續遊走花海的緋紅身影移開,便在伊芙瑞剛剛逗留的地方側邊,一突兀的花株長在了一簇簇淡妝濃抹總相宜的花叢之間。
她不由湊上前觀察。
“真的珍惜這枝花,你應該像對待另一枝一樣,把它放進外面的花籃。看起來它被雕好的時間要早不少。”
伊芙瑞頓了頓,並未轉身去看,“它一直在它該在的地方,正如它的主人。”
提汀妮絲站起來,“我聽說過,鳶尾被花之民認為是帶來奇跡的使者。”
“所以,夢庭有一株朽木開出的鳶尾就足夠。我的模仿品不需要在這裡。”她揚起臉,驀然分不清這個花園的天頂是仿造故夢裡的宮殿花亭,亦或那位以鳶尾為名的領主的行宮書殿。
提汀妮絲隱約意會到什麼。
鹿角家族以雕塑幾可亂真著稱,領主歐瑞費爾是佼佼者,瑟蘭迪爾耳濡目染,隨手拿起適中的石頭、木樁,不多時便可雕出一個逼真的小物件。唯獨朽木從不在他的考慮範圍。她觀摩過他的示範,腐爛的木頭,動輒掉出碎屑,力道稍控制不當,材料甚至會整截折斷,活像一塊鬆散的泥土。
“你不這樣做,是因為明明朽木難雕,當你做到了,卻無法把這份奇跡回贈給那個給過你再度相信希冀的勇氣的人。”
夜雨聲聲撩心。
伊芙瑞低眉:“但願你時常記得你今夜所說的話,我親愛的提汀妮絲。”說罷,不著痕跡側向隱身門後的親族,“瑟蘭迪爾誓約終生的人類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