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完，老者將自己本就佝僂的後背又微微拱了拱，試圖讓自己顯得更加平凡。

但林驚羽已經知道，這個老者絕不像他看起來那麼簡單，他的心裡必然有一段不願提及的往事，只是他不願說，林驚羽更不能問。

老者轉過身去，背對著林驚羽，一邊往門外走去，一邊頗有意味地緩緩道:“孩子，劍乃君子之兵，修劍之人當胸懷天下，劍帶仁心，而不是向你這樣，滿身的戾氣、怨氣，但願你好自為之，莫要辜負你的絕代天資。”

林驚羽心中正是苦悶，看著老者往門外走去的背影，反駁道:“天道不仁，人心不仁，我縱然胸懷天下又有何用，還不是連自己最親近的人都保護不了？”

聽了林驚羽的怨懟，老者原本已經走出門的身子竟又緩緩轉了過來，眼睛中閃過一絲與外貌完全不符的精光，道:“好一個天道不仁，人心不仁，那我問你，你如此埋怨下去，天道就會變嗎？人心就會變嗎？你親近的人就會回來嗎？孩子，不要一味地沉迷在埋怨裡，這世上總還有隻得你珍惜之人，抬頭看看，這天下終究是朗朗乾坤。”

值得我珍惜之人嗎？聽了老者的話，林驚羽在心中暗暗自問著，一下子腦海中便湧現出了那道潔白如雪的身影，他的心彷彿安寧了不少。

林驚羽心中微動，又一次抬頭看向站在門外的老者。

時近正午，屋外正是豔陽高懸，朗朗乾坤，老者枯瘦佝僂的身影在陽光的照射了竟是如此的偉岸，如一座大山般叫人敬仰。

老者沖著林驚羽咧嘴一笑，道:“你若想開了，今日傍晚，你便來殿後尋我，蒼松雖然不在青雲，但你這一身天資總不能就這麼浪費了。”

蒼松道人在青雲地位頗高，老者直呼其名多少有些不敬，但林驚羽卻感不到絲毫的不妥，似乎他本來就該這麼稱呼。

殘陽如血，晚霞如織。通天峰的傍晚的景色比起龍首峰更多了幾分莊嚴與肅穆。

祖師祠堂位於通天峰後山山腰，一道道石階如雲梯般自山腳升起，連綿不絕，細細數來怕有數千層之多。

在石階兩側是茂密的樹林，時值深秋，林中的樹葉正紛紛下落，落到原本潔白的石階上，鋪就了一層墨綠的地毯。

在這層層疊疊的石階上，一道蒼老的背影正拿著一把古舊的掃帚，仔仔細細的地清掃著每一層石階，一絲不茍，彷彿他不是在掃地，而是在打磨一件絕世的藝術品。

林驚羽走到老者面前，微微拱身，道:“老人家，我來了。”

“嗯”，聽見林驚羽的聲音，老者頭也不抬，指了指架在一旁的掃帚，道:“掃地。”

掃地？林驚羽劍眉微挑，稍稍有些驚訝。

他本以為老者喚他過了是要傳他道法，沒想到竟是讓他過來掃地？

“愣著幹什麼，再不掃天該黑了。”老者見了林驚羽還立在一旁，出言催促道。

林驚羽雖然有些不明所以，但是還是應了一聲，將斬龍劍負於身後，撿起地上的掃帚和老者一起掃了起來。

後山的石階上下千層，掃起來極為麻煩，一層剛剛掃完，過了一會兒，又有樹葉落了上去，林驚羽只得再回去掃之前掃過的石階，如此往複，進度極慢。

老者看見林驚羽前後清掃，忙忙碌碌的樣子，敲了敲林驚羽的掃帚，語氣中帶著閱盡凡塵的滄桑。

“孩子，向前看，不要總盯著過去，否則你永遠都活在回憶裡，永遠沒有辦法前進。”

老者聲音雖然不大，甚至有些無力，但卻彷彿冬蟄的那一道驚雷，一下子擊打在了林驚羽的心上。

是啊，人生與掃地又有何不同？他若一昧地掃著已經掃過的石階，一昧地活在過去，一昧地活在痛苦回憶中，他又怎麼能看到前方。

仇要報，債要償，但路也要走，這世上除了報仇，除了埋怨，他還有更多的事情要做，他還有兄弟，還有師門，還有那個他心心念唸的女子。

他總不該為了仇怨而活著的。

這一刻林驚羽忽然覺得，自己的心似乎被解開了一道枷鎖，輕鬆了許多。

林驚羽身子微微一震，抬頭看了看身旁的老者，只見老者龍鐘依舊，神色平常，仍舊彎著腰，默默地打掃著石階，好像剛剛的話真的只是在教他如何掃地。

秋高氣爽，天青雲淡，林驚羽深深吸了一口新鮮的空氣，朝著老者一躬到底，恭敬道:“長者之言，弟子林驚羽受教。”

“孺子可教，嘿嘿，孺子可教。”

老者依舊那副老邁的模樣，頭也不抬，自顧的掃著自己的地，彷彿這世上已經沒有比掃地更重要的事了。

夕陽西下，老者有些佝僂的背影被落日拉得很長，這一刻，在林驚羽的眼中，老者的身影竟是如此的高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