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燈 巨大 直達底部
親,雙擊螢幕即可自動滾動
第八章 星隱真人 (1)

道:“席道長,我老爹有什麼大仇人麼?”席應真道:“這個卻沒聽說,令尊以音樂入仕,從未上陣殺敵,也沒有參與政事,理應沒有什麼仇家。”說到這兒,奇怪問道,“小家夥,你問這個幹嗎?”

樂之揚強忍悲慟,將了一遍。席應真聽完,沉吟道:“下手如此之狠,必是血海深仇,我和令尊的交情也不算深,許多事情也不甚瞭然。”

“會不會是……”道,“是朱元璋?”

“不會。”席應真沉吟道,“若是朱元璋,早就將令尊殺了,又何必等到現在?”

樂之揚心中大石落地,如果朱元璋不是兇手,他和朱微就不必仇讎相見了。但若不是朱元璋,又會是誰呢?

他百思不透,只好放在一邊,問道:“席道長,你是當今皇帝的摯友,為何又會關在這個地方?”

“說來話長。”席應真輕輕嘆了口氣,“當年天下平定,我不願為官,雲遊四方。但朱元璋感念之前的交情,想方設法地召我進京,一面把幾個兒女交給我傳授武功,一面賜了我許多封號,讓我留在京中,掌管天下道教。

“我本是玄門中人,天不拘、地不管,入世參與紛爭,不過一時偶然,榮華富貴非我所愛,閑雲野鶴才是我的歸宿。至於那些皇子皇孫,長於深宮之中,養於婦人之手,要麼庸碌怯懦,要麼暴虐無仁,調教起來難如登天,算來算去,也只有三個人得了我的真傳,其中一個小姑娘我尤其喜歡。唉,這樣的好女兒,生在帝王之家太可惜了。”

樂之揚聽到這兒,心頭一動:“她叫什麼名字?”

“她單名一個微字。”席應真漫不經意地說,“封號寶輝公主。”

樂之揚只覺一股熱血湧到頭過,朱微是席應真的弟子,無怪這名字十分耳熟。真沒想到,在這荒島絕域,居然遇上了小公主的師父。

席應真透過鐵窗,看出他神色有異,問道:“怎麼?你聽說過她?”樂之揚不願連累朱微,搖頭說道:“道長請往下說。”

“我不愛住在京城,藉口巡視天下道觀,時常在外雲遊。大約兩年之前,微兒寫信給我,說是許久不見,心中思念雲雲,我接信一瞧,也有一些想念這個小徒弟,於是動身入京。這幾年,朱元璋殺戮太過,功臣舊友凋零大半,他嘴上不說,心裡卻很孤單,見了我這個方外舊友,執意將我留在宮裡喝酒下棋。這一天,下了兩局棋,他忽地說起皇太孫允炆,心中十分擔憂。太孫德行有餘但雄才不足,他雖百計防範,仍恐有所遺漏,眼下朝廷裡的障礙大多掃蕩一空,驍悍難制之臣均為誅滅,但朝廷之外仍有隱憂。尤其東島餘孽,過了這麼多年,死灰複燃,這幾年竟有闖宮之舉,雖然未能得逞,但也叫人警惕。他問我可知東島方位,打算造船征討,搗其巢xue。

“我雖知東島所在,但太昊谷與東島同氣連枝,我又怎能洩露方位,致其覆滅?於是敷衍說,東島遠離中土,煙波浩渺,除了東島弟子,無人知道其方位。當年大元也曾派兵征討,但如無頭蒼蠅,屢屢無功而返。朱元璋大失所望,只好說,下一次再有東島弟子闖入皇宮,定讓‘陰魔’冷玄逮個活的,無論用上何種手段,也要逼問出東島的下落。”

“那可糟了。”道,“東島這些人十分狂妄,必定還會闖宮。”

“我也是這麼想的。”席應真嘆了口氣,“我與東島大有淵源,當年互為仇敵,也是形勢使然,而今我年事已高,了無牽掛,不如捨身前往,不論死活,了卻這一段恩怨。存了這個念頭,我藉口雲遊,離開京城,乘船出海,輾轉來到東島。雲虛見了我很是驚訝,但他一派宗主,沒有立刻與我為難,反而客客氣氣地詢問我的來意。

“我將來意說了,又說:‘如今天下太平,百姓樂業。你我均是經歷戰亂,種種慘酷之事不忍回首,如果重啟戰端,又不知有多少百姓流離失所?還望雲島王以蒼生為重,安於海外稱雄,放棄前仇舊恨。’

“雲虛聽了這話,不動聲色,只是說道:‘太昊谷與我東島淵源甚深,令祖師了情道長與本門公羊羽祖師交情匪淺,當年道長身在敵營,也曾多次手下留情,為我東島儲存了一口元氣。感念如彼,我敬你三分。然而道長所言,大可斟酌一二。自從大宋亡於崖山,我東島一心反抗暴元,百年之內,不知亡故了多少英雄好漢。後來大元亂政,也是我東島弟子振臂一呼,挑起紅巾百萬。高郵之戰,大元丞相脫脫以百萬大軍圍城,小小一座城池,幾度垂危欲破,又是誰拼死苦戰,大破元軍,使其無力南下?如不然,脫脫破了高郵,趁勢席捲江南,朱元璋縱有通天之能,也會成為元人刀下之鬼。結果我東島弟子在前面流血,他卻在後方大肆擴張。更可恨的還是梁思禽,他祖上本是元朝大將,亡我大漢衣冠,道長幫助朱元璋,還可說是為了天下蒼生,他幫朱元璋,只是不願見我東島得志,故而百計壞我大事。此恨可比天高,雲某若不報仇雪恨,真是枉為七尺男子。’

“我聽了這話,只好說:‘驅逐元虜,東島確有大功。常言道:“盡人事,安天命”,反抗暴元,貴島盡力而為,對得起天下百姓,至於統一天下,多少得有一些運氣。當年幾次大戰,東島並非沒有取勝之機,朱元璋也未必沒有覆亡之患,大家各盡其力,勝負光明磊落。人生在世,願賭服輸,這樣婆婆媽媽地糾纏不清,也未必就是好男子的所為。’”

這話,只怕得罪人了。”

席應真笑了兩聲,接著說道,“雲虛一聽,氣得要命。但他傲岸自高,不便當場發作,悶了一會兒才說:‘原來道長是朱元璋的說客。’我見他冥頑不靈,心裡有氣,說道:‘我說服你幹什麼?你就算投了朱元璋,以他的手段,也未必容你活命。我只是顧念前代的交情,不忍見到東島覆滅,所以冒死前來提醒你一句,萬勿再去中土擾亂,惹惱了朱元璋,造船征討,那可就糟了。’雲虛聽了,說道:‘朱元璋誅戮功臣,不遺餘力,道長一再為他賣命,又有什麼好處?當年梁思禽為他立下了多少功勞,結果一念不合,立馬刀兵相向。這樣的暴虐之主,道長不覺得齒冷嗎?’

“我沒能勸動雲虛,他倒來策反我,我心中好笑,說道:‘做皇帝的,但看他對百姓如何,能讓天下太平、百姓樂業的就是好的。至於別的,貧道一概不管。’雲虛說:‘看樣子,道長說不動我,我也說不動道長,不如這樣,咱們同出一源,都以劍法鳴世,你我比一比劍法。道長贏了,我自當節制弟子,不再與朱元璋為難;道長輸了,須得潛入朱元璋身邊,取那臭乞丐的狗頭。’

“我心中一驚,忙說:‘比劍就比劍,刺殺之舉,貧道決不答應。’雲虛笑著說:‘這可由不得道長,道長如不答應,怕是出不了本島。’我說:‘我勝了就能離開嗎?’雲虛說:‘不錯!’我就說:‘刀劍無眼,東島是你的地盤,你殺了我也不打緊,我若不慎傷了你,貴島弟子必不答應,那時我還是出不了東島。不如換一個法子,既可分勝負,又不傷和氣。’雲虛問是什麼法子,我就說:‘貧道乘船來時,望見一處石洞,海燕成群出入,不如我們劍刺飛燕,燕子落地不傷為勝,如果傷了一隻,不算數不說,還要從落地的燕子裡扣除一隻,以一炷香為限,落燕多者為勝。’”

樂之揚驚訝道:“用劍刺飛燕,怎麼能不傷燕子,又讓它落地呢?”

“說來匪夷所思,劍法練到一定地步,倒也不是什麼難事。只要出劍輕快巧妙,勁力拿捏精準,劍尖不入但勁力透入燕子體內,使其氣血凝滯,失去飛翔之能。”

樂之揚倒吸一口冷氣,沖口說:“那可難得很。”

“如不難,也顯不出本事。我本想雲虛未必首肯,誰知他並不遲疑,一口答應下來,又問我,若是輸了,是否答應刺殺朱元璋。我沒明著答應,只說我若輸了,任他處置。他笑了笑,不再多說。於是我們來到燕子洞前,先在洞口張開漁網,以免燕子傾巢而出,而後擊起鼓來。洞中海燕受驚,紛紛展翅沖出,但為漁網所阻,在洞口驚慌亂竄。我倆守在網前,各持長劍刺燕,‘飛影神劍’以迅疾見長,一旦使出,真如魚龍戲波、驚鴻照影,那支劍結成的網羅比起外面的漁網還要綿密,劍光所向,沒有一隻燕子可以脫身。片刻工夫,刷刷刷刺落了十餘只海燕,可惜落地的燕子裡面,死了三分之一,傷了一半有餘,只有寥寥幾只勉強算數,但扣去死傷之數,他一隻燕子也沒賺著,反而賠了不少。”

老道士說到這兒,呵呵發笑。道:“雲虛自大成狂,這一下可中計了。道長以前練過刺燕麼?”

“也沒練過,但我提議刺燕,胸中已有成算。大俠雲殊創出‘飛影神劍’以來,這一路劍法向來用於戰爭。戰場上有你無我,務求一擊必殺,所以出劍講究快準狠辣。對手往往還沒看清,就被他一劍刺死,縱使看清了,也擋不住他雷奔電掣的一擊。所以這一路劍法是搏命的劍法,有一股所向無前的氣勢。海燕小巧纖弱,以‘飛影神劍’的淩厲,稍一不慎,就會刺穿鳥身。但我太昊谷四代都是道士,玄門要旨在於‘沖虛’二字,聖人雲:‘大盈若沖,其用不窮。’唯有處處留有餘地,方能生生不息。所以‘奕星劍’練到一定境界,反虛入沖,每刺出一劍,總要留下若幹勁力,一來以免傷人太甚,有違道門寬恕之心,二來大盈若沖,後招無窮,無論對手如何變化,我總有應變的餘地。”

“我明白了。”樂之揚拍手笑道,“雲虛的劍是殺人之劍,道長卻是寬恕之劍,要想燕子不傷不死,寬恕之劍當然更容易辦到。”

“這個比喻精到!”席應真拍手大笑,頗有知己之感,“我的劍法雖不如‘飛影神劍’淩厲,可是勁力收發由心,劍尖觸及鳥身,便依燕子飛行之勢收回了一大半的勁力。所餘的力道既可刺落飛燕,又不使其受損。當然了,這也不是說‘奕星劍’勝過‘飛影神劍’,只是二者風格不同,上陣殺敵,‘飛影神劍’自然厲害,但要刺落活燕,‘奕星劍’更加管用。”

樂之揚暗暗佩服,心想這老道士當真了得,虧他短短工夫,就想出了這一種揚長避短的法子。想到這兒,又生疑惑:“這麼說,道長理應贏了才對,為何還會滯留在島上呢?”

“我只想到劍法,卻忘了人心。”席應真長長嘆了一口氣,“一開始,雲虛將刺燕想得太過簡單,以為仗著輕功快劍,必能一舉勝出,等他明白其中的難處,已經大大落了下風。眼看線香燃盡,敗局已定,他忽地一揮手,射出了許多‘夜雨神針’,我身前的活燕一隻不落,全被釘死在地上。”

樂之揚驚道:“這樣不違規嗎?”

“對啊,我也斥責他違規,雲虛卻說:‘我們只說了不刺死自家的燕子,又沒說不能殺對手的燕子。道長若有能耐,也來刺死我的燕子好了。’這道理十分無賴,可又難以反駁,很快線香燃盡,我只好棄劍認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