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身如鐵塔,氣勢盈張,當庭一站,直如千軍萬馬。鹽幫弟子無不心驚,丁零當啷,刀劍紛紛出鞘。
“來得好!”石穿大喝一聲,沖入人群。他身高體壯,動起來卻如鬼魅一般,鹽幫弟子慌亂之間,紛紛揮舞兵器抵擋。石穿疾奔之中,雙手分開,抓住一刀一劍,神力所至,當啷折斷,兩個弟子虎口流血,翻著跟鬥飛了出去。
他空手摺斷刀劍,手掌絲毫無傷,眾弟子見狀駭然,狂呼大叫,撲上前來。石穿不躲不閃,雙手左起右落,抓住近身兵刃,要麼折成數截,要麼擰成一根麻花,刀劍落在他身上,一如斬中岩石,發出鏗鏘鳴響。
“哎呀呀!”蔔留忽也沖進人群,一面奔跑,一面尖聲怪叫,“完了,完了,我的媽呀,老石頭,等等我呀……”他又胖又圓,舉止笨拙,深入刀叢劍林,好比送上了砧板的肥肉,眾人刀劍齊下,砍得不亦樂乎。胖子每中一劍,每挨一刀,無不發出殺豬般的慘叫,旁觀者認為他必死無疑,刀劍的主人卻是有苦自知,刀劍砍中刺入,彷彿陷入一堆沙子,蔔留肌膚內陷,牢牢吸住刀劍,東倒西歪之間,眾人虎口發熱,刀劍脫手,一個個兩手空空,站在當地,有如一群呆鵝。
一轉眼的工夫,蔔留刀劍插滿一身,看上去活像一隻刺蝟。眾人驚駭欲絕,見他撞來,紛紛躲開。蔔留騙術失效,停下步子,哈哈大笑,身子晃了一晃,丁零當啷,身上的刀劍掉落一地。
石、蔔二人左沖右突,打得鹽幫弟子一敗塗地。王子昆見勢不妙,抬頭發出一聲尖嘯。牆頭屋頂,應聲冒出數十個人頭,均是手挽連弩,箭頭閃閃發亮。
不及發箭,忽聽一聲低嘯,蘭追大袖飛舞,縱身而起,彷彿白雲出岫,輕飄飄向上躥升。弩手們吃了一驚,扣動弩機,百箭齊發。蘭追不閃不讓,抽出白傘,刷地撐開,五指撚動傘柄,傘面嗚嗚急轉。弩箭射中傘面,登時四面彈開。蘭追藉著風勢上升,眾弩手還沒還過神來,白影翩翩,已到牆頭。
蘭追揮舞白傘,帶起無儔狂風,只一掃,便有一個弩手栽下牆頭,再一轉身,傘面向前一頂,一個弩手身不由主,貼在傘面之上,隨著白傘旋轉。他的嘴裡哇哇大叫,身子卻是停不下來,忽地撞上另一名弩手,兩人前胸貼著後背,隨著白傘飛快向前,只聽篤篤連聲,先後黏住五人。七個人連成一字長蛇,但隨白傘一揮,逶迤摔下牆頭,一個個頭暈目眩、胸悶欲嘔。
杜酉陽不勝駭然,雙臂一展,想要縱身上牆。冷不防玄影晃動,沐含冰攔在前面,笑嘻嘻說道:“杜鹽使,之前勝負未分,咱們接著再打。”
杜酉陽一言不發,雙爪齊出。沐含冰嘻嘻一笑,上身擰轉,下身不動,腰軟無骨,向後大力一擺,整個人像是一條鞭子,抖了一個大大的鞭花,淩空轉了一圈,右掌刷地掃向杜酉陽的小腹。
杜酉陽慌忙後退,爪子下沉,扣向沐含冰的手腕,忽聽沐含冰輕輕發笑,手臂忽左忽右地扭了兩下,彷彿毒蛇昂首,嗖地穿過爪勢,拍向杜酉陽的面門。
杜酉陽但覺寒風拂面,所過肌膚麻痺,嚇得他一口氣退出數丈,仍覺面孔麻木、腦子昏沉,忙運內力化解沐含冰的奇功。
淳于英手持短戟,與蔔留鬥在了一起。他見過胖子厲害,心想此人縱有奇功,也練不到眼睛,當下揮舞短戟,招招不離蔔留的雙眼。蔔留笑笑嘻嘻,扭頭避開短戟,甩著兩個膀子,向著前面橫沖直撞。
淳于英戟法高妙,罕有敵手,誰知道遇上這個怪傑,一身肥肉就是武器,砍不破,刺不穿,綿綿軟軟,吸附萬物。淳于英大為忌憚,一面擇機攻他雙目,一面躲躲閃閃。蔔留一旦揮手出擊,他又移開短戟,狼狽跳開。
孟飛燕攔住了石穿,醜女二話不說,劈頭就是一拳。石穿自命豪雄,見她女流之輩,全不放在心上,漫不經意地舉手一擋,噗的一聲,拳頭擊中手臂。石穿只覺對方的拳頭上傳來一股綿軟之力,穿透護體神功,直沖筋絡骨骸。
石穿半身皆麻,不由大吃一驚,不及細想,孟飛燕第二拳又飄然打來,無聲無息,也無一絲拳風。石穿不敢怠慢,後退一步,馬步微沉,左拳呼地向前送出。
兩人拳頭相接,均是渾身一震,石穿只覺一股綿勁如毒蛇鑽來,幾乎沖亂了氣血。他大喝一聲,真氣流遍全身,塊塊肌肉墳起,撐破衣衫,飽綻而出。
他運氣逼出綿勁,定眼看去,孟飛燕也後退了一步,醜臉漲紅發紫,齙牙越發凸出。石穿心知她接了一記“大開山拳”,周流石勁入體,一定也不好受。正想出擊,忽聽秋濤叫道:“石師弟當心,她是九華楚家的弟子。”
石穿心頭一動,向孟飛燕叫道:“楚空山是你什麼人?”孟飛燕深吸一口氣,調勻呼吸,正色說道:“那是家師。”石穿盯著她啞然失笑:“這麼說,你剛才的拳法是‘憐香拳’了?”
“是又怎樣?”孟飛燕冷冷答道。
“有意思。”石穿放聲大笑,“早聽說九華楚家,不愛美人,就愛名花。楚空山一定吃錯了藥,要不然,怎麼會收了你這個醜八怪當徒弟?”
相貌醜陋,本是孟飛燕心中至痛,聞言登時暴怒,破口罵道:“黑殺才,我是醜八怪,你就是醜九怪,醜十怪,醜十八怪……”一面罵,一面揮拳打出,她身子肥壯,出拳卻靈動飄逸,輕如拂柳採花,巧如穿針引線,勁力含而不吐,大是風流蘊藉。這拳法若由美人使來,一定曼妙動人,但由孟飛燕使出,好比張飛繡花、牛嚼牡丹,不但滑稽透頂,更是大煞風景。
石穿雖覺好笑,可也不敢大意,當下以“大開山拳”應對。這一路拳法剛猛出奇,拳中的“周流石勁”所過摧破。兩人拳勢未交,孟飛燕水桶似的腰身大力一扭,右拳向左一勾,洩去了石穿的拳勁,左手圈轉向下,啪的一聲拍中了石穿的手腕。掌力直透脈門,石穿半身發麻,倉皇收手後退,冷不防孟飛燕碎步趕上,左腳忽起,勾住了他的左腳足頸。
石穿氣貫下盤,右手一招“橫攬三山”,掃向孟飛燕的面門。誰知孟飛燕向後一仰,貼地滑出,不但躲過了石穿的一掃,全身之重都加在了他的左腳之上。石穿只覺大力湧來,有如怪蟒纏繞,以他下盤之穩,也不由馬步動搖,當下大吼一聲,翻身跳開丈許,落地時定眼一看,孟飛燕小心翼翼地收回左腳,就彷彿腳下面藏了一隻螞蟻,稍不留意,就會踩死。
石穿心念一閃,沖口而出:“惜玉步?”跟著大為懊惱:“是了,這醜娘兒們既會‘憐香拳’,一定也會‘惜玉步’。城主說過,這兩門功夫以柔勝剛、以弱勝強,練到絕頂地步,是我‘大開山拳’的剋星。”想到這兒,收起輕敵之心,大喝一聲,拳腳齊出。
他之前因為對方乃女流之輩,故而留有餘力,這時全力出手,大有山崩海決之勢。“憐香拳”和“惜玉步”本是第一流的內家拳法,尋常外家高手遇上,無不縛手縛腳。可是石穿一身奇功登峰造極,剛猛之極,反生柔勁,拳腳力道十足,餘勁連綿不已。孟飛燕縱有“鐵木神功”護體,連線數拳,也覺髒腑震動,筋骨欲碎。
正感吃力,忽聽啪的一聲,喑啞古怪,聞所未聞。孟飛燕不由得掃眼看去,但見秋濤手中的黏土化為了一條軟棍,上下翻飛,左右呼應,打得王子昆幾乎抬不起頭,突然泥棍掃中鐵拐,又是一聲怪響。王子昆應聲一震,柺杖幾乎脫手,冷不防泥棍的另一頭有如餓虎擺尾,嗖地掃了過來,他急急仰身向後,想要避開來棍,誰知泥棍隨他後仰之勢拉長變細,仍是不離他的面門左右。
王子昆百忙之中,鐵拐著地一撐,奮力向後跳開。這時間,他只覺手裡一緊,泥棍有如一條蟒蛇,牢牢纏住了鐵拐的中央。
王子昆勢子用老,後力不濟,只覺虎口一熱,鐵拐嗖地脫手。他唯恐秋濤追擊,順勢躺倒在地,骨碌碌一陣翻滾,站起來時,灰頭土臉,狼狽十足。定眼看去,秋濤一手挽著軟棍,一手拎著鐵拐,笑嘻嘻說道:“王鹽使,還給你。”一揮手,鐵拐迎面飛來,王子昆順手接過,一張老臉變成了醬紫顏色。
孟飛燕不勝心驚,再看杜酉陽、淳于英,均是處在下風,對手瀟灑寫意,儼然未盡全力。至於牆上的弩手,一個也沒留下,蘭追站在簷角,冷冷看著下方。更別說天、火二主還未出手,站在一邊,高深莫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