鹽幫眾人均有怒容,王子昆“哼”了一聲,厲聲說:“紙糊的籠子?哼,大言不慚。”
“各位同門見笑了!”蘇乘光笑了笑,漫不經意地說,“實不相瞞,這籠子是我自己進來的。”眾人一聽,各各驚訝,秋濤忍不住說:“蘇師弟,這倒是怎麼一回事?”
蘇乘光攤開雙手,面露苦相:“我跟人打賭輸了,只好來‘有味莊’送死。萬師兄、秋師姐,你們的好意我領了,但輸了就是輸了,蘇某生平從不賴賬。”
秋濤一聽,大感頭痛。西城八部之主,天部萬繩年長多智,少言寡語;地部秋濤和氣能容,深受眾人擁戴;水部沐含冰性子詼諧,但也不失大體;火部周烈中規中矩、見事明白;風部蘭追天高雲淡,世事不縈於懷。這五人行事,向來少有差池。除此之外,剩下的三人一個比一個麻煩。山不離澤,山部石穿性情魯莽,澤部蔔留皮裡陽秋,這兩個人混在一起,無風要起三尺浪,見樹也要踢三腳,若不鬧出動靜,心裡便不舒服。這也罷了,最叫人頭痛還是這個雷部蘇乘光,十處打鑼,九處有他。山澤二主縱然胡鬧,多是小打小鬧,蘇乘光天性好賭,武功奇高,不鬧事則已,一鬧起來,就是驚天動地的大事。比方說,他才來京師幾天,就打死了鹽幫之主齊浩鼎。
私鹽販賣,自古有之,宋朝之時漸成幫派,到了元朝,已是天下無二的大幫。張士誠賴以起事的泰州鹽幫,當年也不過是鹽幫的一個分舵。陳友諒、明玉珍、方國珍乃至於朱元璋起事,都曾受過鹽幫的資助。
朱元璋深知鹽幫之能,立國以後,大肆鎮壓。鹽幫幾度離散,但始終不曾消滅。究其原因,大明承襲前朝鹽政,依舊食鹽官賣,官鹽價格虛高,販賣私鹽有利可圖。鹽幫弟子為了獲利,前僕後繼,永遠不乏其人。朱元璋一番打壓下來,各地鹽幫為求生存,紛紛守望相助,連成一氣。齊浩鼎之前的鹽幫之主,大多虛有其名,並無真正權威。齊浩鼎當上幫主以後,籠絡各地鹽梟,任命分堂之主,調發私鹽,以賤補貴,流通全國各省。短短二十年間,鹽幫不但未曾滅亡,反而更加壯大,弟子多達三十萬,然而制度嚴密、處事隱蔽,朝廷縱有所覺,但也無可奈何。
鹽幫規模龐大,江湖各門各派,均要退讓三分。蓋因鹽幫為求隱蔽,極少主動挑事,可一旦結怨,便如附骨之疽,死纏爛打,不鬧到對方家破人亡決不罷休。加上弟子眾多,傷他幾個首腦,也撼動不了鹽幫的根基,反而招來更慘烈的報複。齊浩鼎身為一幫之主,權勢之大,傾動江湖,甚至將總堂設在了京城腳下。蘇乘光將其打死,無異於把天也捅了一個窟窿。
萬繩、秋濤明白這個道理,心中均是暗暗發愁。秋濤問道:“蘇師弟,上一次見面,你只說齊浩鼎受了小傷,怎麼過了兩天,他就死了?”
“我他孃的也納悶呢!”蘇乘光微微苦笑,“想是這姓齊的太不濟事,自個兒犯病死了。”鹽幫眾人聽了這話,無不破口大罵。
“蘇師弟。”萬繩沉吟道,“事關重大,你把前因後果細說一遍,如何遇上齊幫主,又如何傷了他,你又如何自投羅網?從頭到尾,一個字兒也不要漏掉。”
“那可就說來話長了。”蘇乘光咂了咂嘴,笑嘻嘻說道,“萬師兄,皇帝不差餓兵,說話之前,賞一點兒酒給我潤一潤嗓子吧?”
他闖下了大禍,還有諸多要求。鹽幫弟子怒不可遏,西部一行也是哭笑不得。沐含冰從腰間摘下一個葫蘆,扔進籠子說:“省著點兒,喝光了就沒了。”蘇乘光拔開塞子,咕嘟嘟喝了兩口,贊道:“好酒,好酒,還是沐師兄心疼師弟,知道帶酒過來。”沐含冰啐了一口,說道:“酒也喝了,還不快說。”
蘇乘光笑了笑,說道:“那是三天之前,我剛到京城不久,閑著沒事,去城北一間賭坊裡賭了兩把。”
秋濤臉一沉,說道:“蘇師弟,你怎麼又去賭坊?忘了城主說的話麼?”
“忘倒沒忘,就是手癢。”蘇乘光滿不在乎,笑笑嘻嘻,“當時恰好路過,看見招牌上那個‘賭’字,就覺頭腦一熱,什麼也顧不上了,還過神來,已經到了賭桌旁邊。唉,既來之,則安之,盡管心中有愧,也只好坐了下來。”
“我呸!”石穿啐了一口,“去你孃的心中有愧,心中有鬼還差不多。”
蘇乘光哈哈大笑,也不辯解,接著說道:“也是合當有事,才抹了兩把牌九,就聽後面院子裡傳來女子的哭聲。我聽得悽慘,上去一看,卻見兩個賭坊夥計,正在打罵一個少女。那女子哭哭啼啼,遍體鱗傷,我一時義憤,上前分開兩方,詢問發生何事。原來,這女子的父親欠了賭債,把女兒押給賭坊,自己無臉見人,跳長江死了。賭坊按賭約捉了女兒,打算賣到青樓裡抵債,誰想這女子抵死不從,結果招來了一頓毒打。
“我見她性情剛烈,進了青樓一定受罪,於是就想給她贖身。我問賭坊主人要多少銀子放人,不想那老小子故意刁難,一張嘴就是三千兩銀子。”
“三千兩?”石穿一跳三尺,怒氣沖沖,“三千兩銀子,給他打一副銀棺材還差不多。”
“對呀!”蘇乘光把手一拍,“老石你也知道,我窮鬼一個,別說三千兩,身上有十兩銀子就不錯了。”
秋濤嘆道:“誰叫你這麼好賭?金山銀山,也叫你輸光了。”
蘇乘光笑而不語,萬繩卻搖了搖頭,說道:“秋師妹,乘光好賭,但未必會輸。他的錢也大多用在了別處。”
秋濤一愣:“用在哪兒?”萬繩淡淡說道:“去年黃河決堤,有人運了一萬擔糧食,賑濟了豫東難民。三年前魯南蝗災,百姓流離失所,有人從蘇北運了三百車穀米,賑濟了當地的饑民。”
眾人望著蘇乘光,心中各個驚奇,不想此人吊兒郎當,竟有如此善舉。王子昆大聲說:“姓萬的,當我們是蠢材麼?這樣的謊話誰會相信?賑災自有朝廷,哪兒輪得到這姓蘇的收買人心?”
蘇乘光哈哈笑道:“說的是,萬師兄說笑話兒呢。誰若當真,誰就是傻子。”他見萬繩還要再說,忙一擺手,岔開話題,“那天我銀兩不多,想來想去,想到一個法子,你們猜是什麼?”
“我知道。”石穿粗聲粗氣地說,“京城裡遍地王侯,你一定偷了一票。”
“胡扯。”蘇乘光兩眼一翻,“鼠竊狗偷,豈是蘇某人的所為?”蔔留道:“不是偷,那就是搶了。”
蘇乘光還是搖頭,眾人望著他,一時猜測不透,忽聽有人笑道:“賭坊裡有的是銀子,與其偷啊搶啊,不如就地取財,既能湊齊銀子,又能教訓一下這個混賬坊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