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我非去不可。”水憐影決然道,“萬不得已,還可用我換出她們。”
樂之揚大感頭痛,可是水憐影心意已決,必要同行。兩人沿江走了一程,到了天亮,樂之揚賣了馬匹,換了一艘帶篷的漁船。水憐影大為奇怪,樂之揚笑道:“鹽幫耳目眾多,騎馬太過招搖,躲在船艙裡面,倒可以隱藏行蹤。”
水憐影搖頭說:“掩耳盜鈴,看看你和我,哪兒有漁夫漁婦的樣子?”樂之揚想了想,笑道:“姑娘說的是。”買來兩套粗布衣裳,與水憐影換在身上。
水憐影摘下簪環,打散宮髻,一如平常村婦,用一支荊釵束起秀發。她冰肌雪膚、眉目如畫,布衣荊釵也掩不住天香國色,就好比石中瓊瑤、雪裡寒梅,粗陋之中更見奇美。
樂之揚一邊瞧著,忍不住笑道:“無怪西施在溪邊浣紗,也能成為吳王夫差的王妃,美人麼,穿上什麼都是美人。”
水憐影面頰微紅,如染胭脂,小聲咕噥道:“你這個人呀,少說兩句,會死麼?”樂之揚哈哈大笑,出艙搖櫓去了。
如此順流東下,樂之揚閑來無事,又想起郭爾汝之死,思來想去,全無頭緒,想到煩惱之處,便到船頭吹笛散心。
這一晚,月落波心,江水如練,樂之揚吹了一遍《周天靈飛曲》,望著江心明月,心境忽然空靈起來。蘅筕水榭一戰歷歷在目,《靈飛經》的經文也一股腦兒湧上心頭。
水榭一戰,全憑靈感,如今印證《妙樂靈飛經》的經文,竟是絲絲入扣,處處合於文中精義。好比經文寫道:“萬物為我之節,野馬入我之吹……流水無弦,聽者有心,有心之人聽無弦之水,漫如流水,自有天籟,無心之人聽有弦之琴,縱如伯牙在世,也是對牛彈之……以我之心為心,天地可為我用,借雷霆為鼓,聚風水為弦,以地肺為管吹,變山嶽為鐘磬……”
樂之揚兩相印證,如痴如醉。憑這一路心法,縱不能如經文中所說,變萬物為音樂,但只要引導得法,天下任何兵器,均可變成樂器。
兵器變為樂器,便可演奏樂曲,天下樂曲甚多,但要曲盡其妙,又無過於《周天靈飛曲》。
“靈舞”的節奏來自“靈曲”,“靈曲”的節奏又源自氣血。人體氣血之變,又與天地相通,是以順天應人,正合大道。
樂之揚越想越妙,回顧水榭一戰,化繁就簡,依照“靈曲”的節律,將心法一分為五:一是“聽風”,聆聽兵器風聲;二是“破節”,看破對手節拍;三是“亂武”,擾亂對方的武功;四是“入律”,將對手納入自身節奏;五是“同樂”,對方無法自主,任由擺布。如此先後五步,統稱《止戈五律》,也有“止戈為武”之意。
樂之揚沉迷於武功之中,水憐影一邊瞧著,但見他時而埋頭苦思,時而眉飛色舞,一會兒如老僧枯坐,一會兒又站起身來,揮舞玉笛,比比劃劃。
水憐影看了一會兒,忍不住問道:“樂公子,你做什麼?”樂之揚還過神來,便將《止戈五律》的道理說了一遍。
水憐影聽得莫名其妙,怔忡半晌,才笑道:“古人鑄劍為犁,你化劍為笛,頗有異曲同工之妙。若是天下的武器全都化為樂器,倒也是一件大大的美事。”
她臉上帶笑,眼裡卻有不信之色。這也難怪,《止戈五律》太過玄妙,修煉者如人飲水,冷暖自知,外人想要明白,當真難如登天。樂之揚解釋不清,只好笑笑,坐在船頭,凝神默想。
水憐影走到他的身邊,望著滿江星月、兩岸長林,忽地嘆一口氣,輕聲說道:“比起十八年前,這兒變了好多。”
樂之揚本在思索武學,聽了這話,驚訝問道:“你來過這兒麼?”水憐影點頭道:“那時我才三歲,家父入京為官,我和家母隨他同行。”樂之揚不由笑道:“你都二十一了麼?真是看不出來。”
水憐影苦笑道:“人生如寄,人死如蛻,這軀殼早晚也如蟬蛻一般脫去,老老少少,又有什麼關系?”樂之揚道:“人生難得再少年,我倒是寧願更年輕一些。”
水憐影望他一眼,眸子裡似有星光流轉,忽而笑道:“樂公子,你小時候一定無憂無慮,故而無論何時,總是高高興興。”
“無憂無慮也說不上。”道,“好比大年夜沒有飯吃,大雪天沒有衣穿,上街賣藝,還要受潑皮的欺負。”
水憐影搖了搖頭,淡然道:“這些事,實在算不了什麼。”
樂之揚不服道:“好啊,你又遇上什麼煩心事?”水憐影沉默一下,忽道:“我爹爹對著我笑。”
“對你笑?”樂之揚失笑道,“這是好事啊。”水憐影道:“可他發笑的地方不對。”樂之揚笑道:“他在哪兒笑?”水憐影望著江水,幽幽說道:“京城的斷頭臺上。”
:“令尊,令尊……”水憐影木然點頭:“是啊,他被砍了頭。”她頓了一下,又說,“我也看見媽媽在笑……”
“這個……”樂之揚皺了皺眉,“她又在哪兒笑?”
“秦淮河的青樓裡。”水憐影說這話時,語氣平淡之極,樂之揚望著女子,心中卻是一陣翻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