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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五章 自憐自傷

梅、李二人均感驚訝,梅殷呆了呆,撫掌笑道:“我幾乎兒忘了,殿下和仙長同為老神仙的高足,老神仙武功蓋世,殿下當然也是武學上的大行家。”

“不敢當。”寧王搖頭苦笑,“我一向不精此道,老神仙的弟子裡最不成器。”

“殿下太謙了。”李景隆笑道,“說起來,這敲鐘的腿法也是老神仙的絕技?”

寧王皺眉不答,望著臺上遲疑道:“這一路腿法……不像是太昊谷的武功。”目光一轉,看向落羽生,“老先生……”

落羽生應聲回頭,寧王陡然醒悟,自嘲自笑,連連擺手,心想:“我真糊塗了!這老人弱不禁風,哪兒又懂什麼武功?”

當,鐘聲長鳴,餘韻悠悠,樂之揚一曲終了,身子猶在半空,飛鳥似的盤旋兩圈,方才飄然落下。他笑嘻嘻地拱手行禮,觀眾鬨然叫好,只聽沙沙沙一陣急響,竹亭中先後送出三個“甲”字。眾人見了,又是連聲叫好。

樂之揚本意胡鬧,誰知這一通鬧下來,不但奏完了曲目,還得一個“上甲”,興奮之餘,也覺不可思議,咧嘴憨笑,滿臉通紅。

“不妥。”寧王連連搖頭,“這算什麼編鐘?敲得亂七八糟,簡直豈有此理。”

落羽生頭也不回,冷冷說道,“只聽不看,也無不可!”

寧王一時默然,樂之揚技法古怪、不合正道,音律上卻一絲不茍,精奇微妙之處,遠非鐘槌所能展現。竹亭中的評判只聽音樂,看不見他如何敲鐘,給出“上甲”也不足為奇這時鼓聲又起,寧王打起精神,抬頭望去。樂之揚一如沖大師,不用鼓槌,亂拳擊鼓,只不過大和尚儀態端莊、法度嚴謹,羯鼓橫於腰腹,上身穩如磐石,雙手狂如飄風急雨,如此動靜相得、剛柔並濟,縱是赤手空拳,依然冠絕群倫。

到了樂之揚這裡,羯鼓成了一件玩具,一會兒拋到空中,一會兒摟在懷裡,忽而掌拍,忽而拳擊,忽而屈指亂彈,忽而以頭撞擊,羯鼓彷彿長了翅膀,繞著他上下翻飛,乍一看,與其說擊鼓,不如說羯鼓自個兒送到他的手上腳上、頭上肩上,又如一個塗了鰾膠的氣逑,死死黏住他的身子不放。玩得興發,樂之揚翻筋鬥,豎蜻蜓,正著拍,反著打,與其說擊鼓,不若說是雜耍。

眾人目定口呆,只覺有生以來,從未見過如此神技,臺下一片沉寂,連喝彩聲也沒了,人人屏息觀望,害怕稍稍喘一口氣兒,那一面羯鼓就會砰然墜地。

寧王越看越不自在,掉頭怒道:“落先生,你見過這種打鼓的法子麼?”

“以前沒有……”落羽生停頓一下,悠悠嘆道,“如今有了!”

話音才落,樂之揚翻身跳起、一腳踢出,咚,羯鼓越過一眾人等,狠狠砸中耿璇的面門。耿璇慘哼一聲,仰天倒下。

禁軍們慌了神,七手八腳地攙起耿璇,那小子滿臉是血,已然昏了過去。朱微見他狼狽模樣,又吃驚,又好笑,只是礙於禮數,不好笑出聲來,抿嘴苦忍笑意,一張俏臉憋得通紅。

耿炳文分開禁軍,三兩步趕到近前,看見愛子慘狀,回頭怒視臺上。樂之揚攤開兩手,滿不在乎,那樣子彷彿在說:“不關我事,全怪他運氣不好。”

耿柄文更加惱怒,可又不好發作,惡狠狠剜了樂之揚一眼,忍氣吞聲地將耿璇攙扶下去。

竹亭裡紙張送出,又是三個“甲”字,觀眾一片嘩然,均想樂之揚失手丟了羯鼓,何以還能得到高分。外行不知根底,行家卻是心知肚明,樂之揚動作古怪,音律精整,最後一擊正合尾音,由此看來,羯鼓傷人並非失手,根本就是故意為之。有樂師偷偷告訴耿炳文,耿炳文氣急敗壞,不時看向臺上,兩眼似要噴出火來。

到了這個地步,樂之揚索性胡鬧到底,拿起一面琵琶,使出“小琵琶手”,攏撚挑抹,輪指撥弦,大好的琵琶到他手裡,成了耕田的鋤頭、燒火的木棍,橫著彈,豎著彈,抱著彈,掄著彈,顛三倒四,翻來覆去,姿態花樣百出,音律絲毫不亂,彈到精妙之處,勢如大江大河一瀉千裡,又似一團火焰在圓臺上翻滾燃燒。

如此亂彈琵琶,行家嗤之以鼻,觀眾們卻聽得入迷、看得過癮,直覺夫子廟的雜耍也不過如此,好事的伴隨琵琶之聲,各各擊掌跺腳,如中瘋魔一般。

樂之揚彈得性起,翻個跟鬥,琵琶挪到身後,反手挑撥琴絃,手揮目送,儀態風流。眾人看得駭異,梅殷由衷嘆道:“常說‘反彈琵琶’,我只當古人妙想天開,萬不想真有如此神技。”

寧王大皺眉頭,回頭看向落羽生,後者注目臺上,神情木然,不見喜怒。

樂之揚忽正忽反地彈了一陣,曲終音絕,袖手佇立。竹亭中給出一甲二乙,只得一個“下甲”,人群中響起不滿噓聲。

樂之揚只求暢快,這麼胡鬧一通,能得一甲已是僥幸。當下笑了笑,丟下琵琶,注目臺下,忽見沉香轎邊空蕩蕩的,朱微不知去向。他心頭一空,呆在當場,直到石磬響起,另有樂師登臺,方才無可奈何地退了下去。

回到寧王身邊,眾人都來道賀。樂之揚心念朱微下落,神思不屬,隨口應答,眾人見他意興怏怏,只覺奇怪,可也只當他憂心勝負、情有可原。

又比了數人,日過中天,午時將盡,三十多名樂師全都演奏完畢。排位論先,朱微、落羽生、沖大師並列第一,樂之揚僅排第七,但也總算進入複試。東宮的人都來道賀,至於道賀的心情,憂愁悲喜,只有當事人自己明白。

禁軍拿出米錢,百姓排隊受領,王公貴戚進宮面聖賀壽。初試勝者跟隨太監進入午門,來到一座偏殿,殿中山珍海味、壽桃壽面一應俱全,另有禦賜陳釀,揭開封皮,奇香滿殿。

樂之揚始終留意,勝者只有九人,朱微不在其中,其他人也察覺到這一點,東張西望,神色迷惑。樂之揚心裡,“樂道大會”上取勝百次,也比不上看見小公主一眼,朱微不在,他也如失魂魄,珍饈美味如同嚼蠟,禦酒陳釀也淡如白水。

“道靈仙長。”沖大師不知何時坐到樂之揚身邊,樂之揚應聲回頭,望著他如見活鬼:“你在這兒幹嗎?”

沖大師正襟危坐,逍遙享用桌上素齋,口中笑道:“仙長似乎有些心事?”樂之揚哼了一聲,懶得回答。

“少了一個人。”沖大師掃視四周,隨口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