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施南庭看出門道,拈須點頭,向花眠說道,“成鋒這孩子比起‘鰲頭論劍’精進不少,如此下去,來日必成本島棟梁。”
“確有精進,不過體察對手還有欠缺。”花眠不勝欣慰,“若能料敵在先,豈會陷入僵持……”
話沒說完,場上二人忽然變快,風流電閃,團團亂轉,一時間,幾乎看不清影子。花眠變了臉色,暗叫“不好”,樂之揚久鬥不下,全力使出“靈舞”,這一門工夫,身法之快,步法之奇,不在“三才歸元掌”之下,而且自成一體,騰挪轉折,步步應節。
靈道人、公羊羽均是前代不世出的高人,一個精研聲律,一個窮究易理,武學各有千秋,傳承弟子的功力卻有高下。
樂之揚乍遇“三才歸元掌”,措手不及,計無所施,如果谷成鋒洞悉虛實,銳意出擊,未始沒有勝算,可他牢記花眠的叮囑,沒有十足把握,不敢輕易出手。
稍一遲慢,樂之揚還過神來,他經歷“陽亢絕脈”之劫,內力精進,勝過對手,故而展動身法,一力求快。“三才歸元掌”後發制人,因敵制宜,谷成鋒受他帶動,不得已隨之遊走,起初謹守心法,依循九宮之道,但隨對手越來越快,為了跟上速度,不知不覺落入了樂之揚的節拍。這麼一來,無異於跳過“破節”、“亂武”,直接“入律”,一眨眼的工夫,腳下亂了章法,盡管步法不差、易理仍合,轉折變化之間,隱隱生出滯澀之感。
谷成鋒覺出不妙,連變步法,三三四四,五五六六,乃至於大衍八卦,九九歸元,諸般步法換過,仍是脫不出樂之揚的步調,究其原因,還是捨不得手中算籌被對方奪走。原本人籌合一、進退自如,心中執著一生,偌大一個活人,頓為一根小小的算籌牽制,自陷泥沼,還渾然不覺。
花眠眼光老辣,看出谷成鋒的毛病,想要出聲點醒,又覺不夠磊落。遲疑間,谷成鋒越發受制於人,步子屢屢踏錯,勁力如潮湧來,谷成鋒禁不住身子發輕,雙腳幾乎離地,可他性子倔強,鐵算籌是花眠所贈,如論如何也不肯撒手,當下一咬牙,放棄“三才歸元掌”的功夫,一記“無定腳”踢向樂之揚的心口,想要反客為主,迫使對手棄劍。
花眠叫聲“糟糕”,臉色大變。谷成鋒所以不敗,全賴步法精妙,雖然入律,風骨未失,樂之揚雖然帶動對手,可也並未勝出,對手這一變招,好比久旱甘霖,正投他的心意,當即腳下輕輕一轉,谷成鋒登時一腳踢偏,待要變招,忽然發現身不由主,心中想著往左,出腳之時偏偏往右。他心中駭異,咬牙撒手,決心丟掉算籌,不料一股勁力如膠似漆,將他的掌心牢牢黏住,谷成鋒落入“同樂”境地,樂之揚透過算籌帶動對手,谷成鋒好比旋風中的蓬草,隨風起落,進退不得,樂之揚的內勁源源湧來,逼得谷成鋒胸口發悶。
“著!”樂之揚舉起左手,一記“洞簫指”點出,谷成鋒將身一擰,指勁擦肩而過,還沒緩過神來,忽又聽樂之揚銳喝一聲“撒手”,跟著手下一空,滴溜溜向後飛出。谷成鋒使個“千斤墜”,想要穩住身形,可是一股無形之力大得異乎尋常,拉扯捫拽,讓他身如陀螺,旋風一般沖出大廳,這一下突兀之極,以東島四尊之能,倉促間也來不及阻攔。
樂、谷二人周旋已久,你牽我引,雙方內勁無處發洩,化為一股絕大勢能,好比高山懸湖,蓄而不發,越積越厚。谷成鋒一落下風,樂之揚順勢將這一股大力引到他身上,將他硬生生甩了出去,谷成鋒胸悶眼花,幾欲吐血,可又偏偏無法自主,心中的憋悶真是不用說了。
花眠擔心弟子,正要縱身上前,這時廳外暗影中忽然走來一人,伸手按住谷成鋒的肩頭,一推一送,谷成鋒渾身一輕,百脈暢快,旋轉的勢頭也緩了下來,他心中驚訝,回頭望去,忽然失聲叫道:“島王大人!”
“雲島王!”東島眾人目定口呆,眼望著雲虛放開谷成鋒,背負雙手,逍遙走來,他身後跟著一人,俊秀軒昂,竟是雲裳,白衣飄然如雪,腰間漫不經意地斜挎一口長劍。
花眠緩過神來,驚喜莫名,屈下左膝,抱拳道:“花眠參見島王、少主,二位別來無恙?”
雲虛一揮衣袖,將花眠託了起來,慘然笑道:“花尊主,雲某孤魂野鬼,島王二字再也休提。”
花眠臉色蒼白,呆呆望著雲虛,眼裡泛起一片水光。楊風來鼓起兩眼,忽然高聲叫道:“島王私德有虧,誠然不假。不過從古至今的大人物,秦皇漢武,唐宗宋祖,又有哪一個是幹幹淨淨的?”
“楊尊主說的是。”施南庭也說,“成大事不拘小節,東島複國大業還沒完成,島王撒手而去,豈不辜負了祖宗的基業。”
“是啊,是啊。”童耀粗聲粗氣地道,“島王一走,本島群龍無首,生生受盡惡人的欺辱。”
當日雲虛袖手而去,東島上下群龍無首,被沖大師一夥折騰得死去活來。他們痛定思痛,無不想起雲虛的好處,何況除了童耀,其他三尊任職多年,與雲虛一體同心,花眠私心深處,更對他懷有一絲痴念。此時一見雲虛,好比棄兒見到父母,心中激動難言,一心將他迎回東島。
雲虛也知眾人心思,沉默一下,嘆道:“各位言重了,倘若東島興亡繫於雲某一身,又談什麼複國大業?自古人才輩出,才是興旺之道。”說到這兒,瞅了瞅谷成鋒,眼中流露一絲欣慰,“花眠,你這徒兒好好雕琢、必成大器。”
谷成鋒面紅耳赤,低頭道:“成鋒不才,輸得一塌糊塗,有辱師門,慚愧之至。”
“勝敗兵家常事。”雲虛擺一擺手,“我年少之時,也輸過多次。自古英雄人物,無不敗而複起,愈挫愈奮,這一次輸了,下一次贏回來就是。”
“是!”谷成鋒恭聲回答,“島王訓諭,成鋒牢記在心。”
“島王大人。”花眠定一定神,疑惑道,“你當日離開東島,說是前往昆侖山,為何又在京城出現?”
“我來此地,正是有求諸位。”雲虛皺了皺眉,“我去過昆侖山,可惜,西城之中空無一人。”
“梁思禽不在西城?”施南庭微微動容,“難道說……”
雲虛沖他點一點頭:“我找遍昆侖山,找到了一個服侍梁賊的僕人,那人骨頭甚硬,寧死不屈,我用上‘般若心劍’,他才乖乖吐實。原來三月之前,梁思禽留書離開西域,說是‘天劫’將至,性命不久,但有心事未了,要來中土一行。”
他說得輕描淡寫,廳內眾人無不震驚,“西城之主”前來中土,無論在朝在野,都是一件了不得的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