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裳血湧面頰,腦子裡嗡嗡作響,他雖然口出大言,卻沒料到葉靈蘇真會出手。在他心裡,這妹子一向敬重自己,從小到大為他馬首是瞻,萬無拔劍相向的道理,落入這種田地,全是輕敵之故。
雲虛眼力高明,看出雲裳並非敗在輕敵,而是葉靈蘇的武功太過離奇,她用袖風拂亂燈火,巧妙使人生出錯覺,而後急速遊走,所經之地,或是人影,或是燭影,或是樑柱暗影,無一不是人們慣常忽略的死角,看似乍隱乍現、如鬼如魅,其實一舉一動均是精心算計,天時、地利、人事無一不備,方能一劍制敵,降服東島少主。
大廳中鴉雀無聲,無論敵我,均被葉靈蘇震得說不出話來。突然間,楚空山長長地吹了一聲口哨,拍手笑道:“神出鬼沒,神出鬼沒……”說完哈哈大笑,比他自己出手取勝還要歡喜。
葉靈蘇掃視眾人,目光停在雲虛臉上:“怎麼樣?以一換一,用你兒子換公主如何?”
“我兒子?”雲虛苦笑一下,“他是你哥……”
“不!”葉靈蘇冷冷說道,“我沒有哥哥,也沒有爹孃,我只是天生地長的一個孤苦女子。”說到這兒,心中不勝酸楚,瞥了樂之揚一眼,見他定眼望著朱微,目光深沉痴迷,廳中一切變故,似乎都與他毫無幹系。
雲虛臉色發白,兩眼望著屋頂,呆呆出了一會兒神,忽地大袖拂出,朱微的xue道登時解開。她呆了呆,慢慢站起身來,臉上掛著茫然。
“滾!”雲虛忽道,“越快越好!”
樂之揚心生狂喜,不顧一切地沖上前去,打量一眼,拉著她手,轉身走向廳外。走了數步,朱微忽然掙脫他手,走到葉靈蘇面前,欠身行禮,輕聲說道:“多謝姑娘。”
葉靈蘇略略點頭,神情冷冷淡淡,看不出她心中所想。朱微怔怔地望著她,忽然沖口而出:“你、你真是鹽幫的幫主?”
葉靈蘇微感錯愕,又點了點頭。朱微兩眼放光,流露出幾分佩服羨慕,輕聲說:“真好,就像是天上的鳥兒,無拘無束,想飛到哪兒也行……”
葉靈蘇疑惑不解,反問:“你說什麼?”
“沒什麼?”朱微面紅微紅,匆忙轉身,扯著樂之揚的衣袖,並肩走向門外。
到了門前,樂之揚回頭看了一眼,正與葉靈蘇目光相遇,他猶豫一下,欲言又止,終於嘆了口氣,走出大門,消失不見。
葉靈蘇收回長劍,望著門外的夜色,胸中又空又冷,一股莫名的痠痛湧了上來。她用手捂住心口,強忍住放聲痛哭的沖動,無論如何,她不能示弱,她是通姦而生、她是鹽幫之主,憐憫跟她無緣,要在這個世界山活著,唯一能做的就是讓人敬畏。
她放開手,冷冷掃視眾人,雲裳望著她,眼中並無怨恨,只有說不出的悲傷。雲虛仍是望著屋頂,不知想些什麼。她的目光遇上花眠,後者的眼裡流露出一股痛惜,葉靈蘇心頭一亂,匆匆收回目光,快步走向門外。
“靈蘇!”花眠叫了一聲,在場眾人,只有她明白少女的心事。
“花姨!”葉靈蘇頭也不回,“你見過我了,我活得好好的,你大可以放心。”
“你……”花眠胸中刺痛,眼前朦朧起來,“若有難處,一定要來找我。”
葉靈蘇點了點頭,走向大門,經過江小流身邊,後者上前一步,低聲道:“葉姑娘……”葉靈蘇掃他一眼,信步出門,江小流望她背影,臉上掛滿失落。
“告辭,告辭。”楚空山笑嘻嘻作了一圈揖,一晃身,跟了出去。
花眠收回目光,抹淚轉身,忽然沖口而出:“島王大人……”
眾人應聲望去,哪兒還有雲虛的影子。
樂之揚拉著朱微一陣狂奔,直至僻靜之處,方才停了下來。
“樂之揚。”朱微大口喘氣,“幹嗎這樣急?”
“你爹讓我們去見他。”樂之揚惶急道,“耽擱這麼久,也不知來得及來不及?”
他嘴裡如此說,心裡卻有隱衷。不知為何,自從登上大陸,他對葉靈蘇頗有幾分畏懼,每次見她,只想逃得越遠越好,非得與之相處,便覺侷促、尷尬,難以言述。
這些微妙情感,樂之揚冷暖自知,無法宣之於口,更不能告訴朱微,一想到又欠了葉靈蘇莫大的人情,便覺說不出的頭痛。
“爹的心思真難捉摸。”朱微嘆一口氣,痴痴望著遠處,忽道,“樂之揚,那位葉姑娘是你的朋友麼?”
樂之揚心頭一跳,強笑道:“是啊,我在東島時交的朋友。”
“她生得真美。”朱微又嘆一口氣,“沒想到人世間竟有這樣美麗的女子?”
“你也很美啊。”樂之揚笑道,“除了你,別人再美,我也不稀罕。”
朱微俏臉通紅,瞥他一眼,說道:“她的武功也很了得,老天爺可真偏心,給了她這樣的美貌,又給她這樣的武功。她還是鹽幫的幫主,帶著那麼多江湖兒女,自由自在,無拘無束,真真叫人羨慕極了。”
朱微貴為公主,可是久居深宮,不得自由,閑來無事,對於紅塵俗世有許多痴想。今晚見了葉靈蘇,我之所無,她之所有,無論人才武功,均是絕妙出奇。朱微心嚮往之,不覺對葉靈蘇生出極大好感,想象女劍客笑傲江湖的英姿,心中羨慕無比,恨不得以身代之。
樂之揚深知江湖險惡,葉靈蘇身陷其中、煩惱甚多,遠不如朱微想象中那麼瀟灑寫意,但見她神情,也不忍說破,說笑道:“來日方長,度過這一劫,我們也去江湖上走走。”
“是麼?”朱微大喜,“一言為定。”說著伸出右手。
樂之揚點頭,也伸出手來,兩人小指勾在一起,搖了三下,都笑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