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下十分突兀,智如沖大師也是莫名其妙,但見鄭和到了面前,想也不想,右手接過,左拳猛地揮出,真力勢如怒濤,向著樂之揚洶湧而出。
樂之揚使出“踏歌步”,雙腳點地,旋轉如飛,如天魔狂舞,似胡旋飛輪,不似生死搏鬥,倒似盡情舞蹈,腰身曼妙,俯仰生情,看得眾人眼花繚亂。
明鬥和竺因風同聲斷喝,雙雙跳起,人在半空,掌風先到,兩股狂飆撞在一起,登時窗扇開合、燈火明滅,桌上杯盞碗盤,無不當啷作響。
樂之揚腳下不停,左一扭、右一晃,猶如風中之鳥、水中之魚,明、竺二人掌下一空,樂之揚已從兩道掌力間滑了過去。
沖大師心叫不好,樂之揚晃身之間,已到晉王桌前。
此時眾人分散,晉王身邊只剩下古嚴一個,他怪吼一聲,撲向樂之揚,雙掌變成烏黑,發出一股屍臭。
樂之揚吃過苦頭,屏住呼吸,避開毒掌,一腳踹向古嚴的小腹。
古嚴翻掌向下,袖口鑽出兩條大蛇,白慘慘的毒牙咬向樂之揚的足踝。樂之揚身子一擰,腳尖上挑,啪啪兩下踢中蛇頭。這兩腳含有“晨鐘腿”的暗勁,兩條毒蛇頭開腦裂,當場斃命,腿勁餘勢不衰,順著蛇身鑽入古嚴體內。
古嚴胸口一悶,眼花耳鳴,氣血激蕩,他又驚又怕,揮舞雙掌、護住全身。不料眼前一花,樂之揚不知去向,緊跟著身後傳來一聲驚呼,古嚴匆忙回頭,但見樂之揚一腳站在幾案之上,另一隻腳赫然踩住了晉王的胸膛。
晉王面紅耳赤,額上青筋突起,兩眼瞪著樂之揚,布滿驚怒不信。沖大師等人慢了一步,無法可施,只好圍住二人,心中羞慚氣惱,當真生平未有。
原來樂之揚忽左忽右,並非奪路逃走,而是分開爪牙、直搗腹心。晉王一方人數佔優,若是並肩協力,樂之揚全無勝算,然而一旦分散,頓有可趁之機。只是這法子萬分冒險,一旦誘敵不成,反被強敵纏住,或是沖、明、竺任何一人留在晉王身邊,樂之揚要想得手也比登天還難,所幸三人報複心切,一意對付樂之揚,反遭樂之揚聲東擊西、擒賊擒王。
這一番變化之快,目不及瞬,神不及飛,樂之揚回望眾人,也覺心驚肉跳、沒由來一陣後怕。他轉動目光,落在鄭和身上,後者也定定地望著他,臉上困惑迷茫,儼然身在夢裡。
樂之揚暗暗松一口氣,他將鄭和送出,賭的是沖大師不忘舊誼,倘若沖大師不念故舊,一拳打死鄭和,而後繼續追擊,樂之揚無法脫身,勢必陷入絕境。
樂之揚不由心想:“大和尚心口不一,嘴上六親不認,心裡仍有眷戀。”他低頭瞅了一眼晉王,回頭對沖大師笑道:“大和尚,還有什麼話說?”
沖大師沉默一下,嘆道:“貧僧無話可說。”樂之揚道:“那麼放了鄭公公。”
“做夢!”明鬥怒道,“你先放了殿下。”
“是麼?”樂之揚腳尖用力,晉王登時臉皮漲紫,兩眼外凸,嘴裡不由得哼哼起來。
明鬥面露猶豫,看向沖大師,後者若無其事,笑而不語。晉王忍耐不住,銳聲叫道:“和尚,你還等什麼?”
沖大師笑道:“殿下放心,貧僧敢以性命擔保,道靈仙長決不會動你一根汗毛。”晉王怒道:“你說什麼鬼話?”
沖大師瞧著樂之揚,笑道:“我不放鄭公公,你待要對晉王如何?”
樂之揚一愣,忽見沖大師五指用力,鄭和麵露痛苦之色,不由厲聲喝道:“賊禿驢,你做什麼?”
沖大師笑道:“仙長身手厲害,見識卻差了一籌。但凡交換人質,須得地位相當,瓦塊換黃金,賠本生意,鄙人萬萬不做。這太監螻蟻之輩,死不足惜,晉王殿下卻是萬金之軀,當今陛下的親生骨肉,試想一下,他有三長兩短,你又如何在朝廷上立足?”
樂之揚只覺血湧雙頰,心跳無端加快,他只顧擒賊擒王,卻沒想過擒下晉王如何處置,猶豫一下,強笑道:“殺人償命,鄭公公死了,你也好得了嗎?”
“不然。”沖大師侃侃而談,“我大可告訴官府,這太監受人指使,想要行刺晉王,其間陰謀揭發,被我一拳擊斃。試想官府日理萬機,誰又會在乎一個太監的死活?”
樂之揚道:“他是燕王的親信。”沖大師哦了一聲,笑道:“這麼說,指使他行刺晉王的人就是燕王了,皇上聽到訊息,一定十分有趣。”
樂之揚又驚又怒,晉王卻是眉開眼笑,連聲道:“不錯,不錯,正是如此……”樂之揚應聲惱怒,腳下用力,晉王胸口窒悶,出聲不得。
道:“和尚,大不了,我亡命天涯,不在這個朝廷廝混。”話一出口,頓覺渾身一輕,心中湧起說不出的快慰。原來,席應真說的不錯,樂之揚天性放達,不適合朝堂弄權,雖只短短數月,各種爾虞我詐已讓他煩悶透頂,恨不得腳下抹油、一走了之。
晉王變了臉色,瞪著沖大師口唇微張,話沒出口,沖大師向他使個眼色,轉向樂之揚笑道:“道靈仙長,亡命天涯,你捨得下麼?”
樂之揚道:“我有什麼舍不下的?”沖大師笑了笑,悠然道:“旦為行雲,暮為行雨,朝朝暮暮,陽臺之下。”
樂之揚心頭一沉,這幾句話出自宋玉的《高唐賦》,楚懷王夜宿高唐,夢見巫山神女,兩人纏綿之際,神女說出自身來歷。楚懷王醒來之後,如失魂魄,告訴宋玉,後者為之寫下《高唐賦》,寫盡神女絕世風華。朱微雖不是朝雲暮雨的巫山神女,可是夜夜入夢,讓樂之揚無法安枕,楚王神女,不過露水姻緣,樂之揚對朱微,卻是魂牽夢繞、唯死靡它。
沖大師世情練達,樂之揚為情所困,逃不過他的法眼,雖不知他愛慕何人,可也猜得八九不離十。這幾句辭賦他人聽來突兀,然而每一句都刺中了樂之揚的心病,只要朱微還在宮中,他就割捨不下,無法離開京城半步。
心念及此,樂之揚大為沮喪,臉上流露出掙紮神氣,沖大師趁熱打鐵:“道靈仙長,你跟這太監不同,只要你放了殿下,我保你安然離開,殿下,你說是麼?”
晉王連道:“沒錯,仙長是老神仙的高足,太孫面前的紅人,大家好說好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