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之揚一愣,釋印神念念不忘“乘黃觀”一戰,臨死留下遺法,仍是為了剋制靈道人。樂之揚身為靈道傳人,內外俱傷,幾成廢人,走不得,動不了,還要釋印神的功夫救命,遙想靈道人的威風,樂之揚銳氣盡消,暗生慚愧,低著頭默不作聲。
葉靈蘇看出他的心思,自覺失言,可她性情剛毅,話已出口,也懶得挽回,看一看天色,小聲說道:“差不多了。”
“什麼差不多了?”樂之揚忍不住問道。
“出宮!”葉靈蘇說完,拽著沙橇向前奔走。這時鬧了半宿,禁軍無所收獲、各自回營,皇城平靜了不少。葉靈蘇忽左忽右,鑽入城牆陰影,來到一座石獅後面。前方不遠就是皇城側門,刀槍如林、火把燭天,禁衛數以百計,若無一支大軍,休想破門而出。
“怎麼辦……”完,遠處響起軲轆之聲,舉目一瞧,十餘輛馬車魚貫駛來。
“那是……”樂之揚雙目一亮,“除穢車?”葉靈蘇默默點頭。
人有三急,宮中再如何鬧騰,數千號男女、太監總要盥洗方便,亦且皇家精潔講究,穢物萬萬不可過夜。故而每到五更天上,便有太監收集馬桶、傾倒穢物,用馬車送到城外皇莊,三百六十五日,一日不可荒廢,縱然改朝換代,新任的皇帝也免不了拉屎。
除穢車靠近,車上大桶雖然蓋得嚴實,仍有一股嗆人的惡臭。到了門前,馬車停下,禁軍士卒一臉晦氣,跳上馬車,掀開桶蓋,忍著沖天臭氣,捂著鼻子逐一查驗。
樂之揚看得變了臉色,澀聲道:“葉姑娘,不會要藏在糞桶裡吧?”他自身也罷了,如花美人藏身糞桶,這樣的情形不可想象。
葉靈蘇瞥他一眼,意帶嘲諷,默不作聲,繼續回頭觀望。禁軍忙著查驗,圍著馬車,無暇四顧。三人藏身一旁,直到查驗完畢,統領一聲喝叱,士卒升起門閂,推開宮門,巨門左右分開,發出轟隆隆的巨響。
說時遲,那時快,葉靈蘇取出一枚金針,揮手擲出,正中一條馬腿。那馬吃痛,驚嘶一聲,揚蹄奮起,向左逸出。馬車劇烈搖晃,車上的糞桶搖搖欲墜,嚇得一群衛兵沖上前去,拽馬的拽馬,扶桶的扶桶,糞桶若是傾覆,屎尿橫流,臭氣不散,倘若皇帝經過,豈不是欺君大罪。
這邊亂成一團,葉靈蘇早已奔出,仗著絕妙身法,沖到車旁,仍無人知。葉靈蘇腳下不停,細腰一擰,全身貼近地面,鑽入馬車之下,雙手握住車底橫梁,雙腿盤住沙橇兩側。
這幾下兔起鶻落、風行草偃,亦且無聲無息,更未驚動一人,當真技藝通神、膽大包天。樂之揚親眼看見,滿心都是佩服之情。
金針鑽入肉裡,衛兵查驗不出,換過馬匹,放行開路。一時車馬轔轔,車輪滾滾,除穢車魚貫駛出皇城大門。
沙橇借力向前,遇見凸石,上下跳動,忽左忽右。可是車輪聲響、天色尚黑,大街上行人全無,車夫忙著駕車,沙橇藏在車底,真是再也隱秘不過。
一路駛過長街,來到西門。守門將士見了宮中車輛,忙忙開啟城門,連查驗也都免了。
又行一程,遠離京城,葉靈蘇放開橫梁,平躺在地,任由車隊駛過,這才從容起身,拖著沙橇走入道旁樹林。
這一晚驚心動魄、東躲西藏,葉靈蘇也是不勝睏倦,背靠樹木,打坐煉氣。樂之揚護著朱微,心中煩亂,以梁思禽之能,解毒並非難事,誰想節骨眼兒上,“六虛劫”居然發作,驚世駭俗倒在其次,解毒的事也沒了下落。只看當時威力,梁思禽生死難料,縱然不死,也得勞神費力,壓制“身內之身”,與那一股自作主張的真氣抗衡。短時之內,指望不了他出手相助,可是朱微命在須臾,隨時都會毒發而死。
想到這兒,樂之揚縱然行動不便,也如熱鍋上的螞蟻爬來爬去,但見葉靈蘇端坐不動,想要打斷,又覺不妥,猶豫之間,越發焦急。
又過一會兒,東方微白,晨曦初露。葉靈蘇長吐一口氣,終於張開雙眼,一雙眸子晶瑩清澈,迎著如水晨光,勝似花間朝露。
看見樂之揚焦躁模樣,葉靈蘇也覺有些詫異,再看朱微,問道:“她怎麼了?”
樂之揚一愣,詫道:“你不知道麼?”
葉靈蘇搖頭說道:“梁思禽何等人物,我縱要跟蹤,也不敢接近。好在他行事張揚,拎著一張木床高來高區,不是瞎子,就不會跟丟。”
“落先生不是張揚。”樂之揚苦笑,“他是一片好心,只怕驚醒了公主。”
“落先生?”葉靈蘇皺眉。
“梁城主別號‘落羽生’。”接下來,樂之揚又將自己下獄落難,巧遇梁思禽,朱微抗拒下嫁、服毒假死的經過說了一遍。
事情悲慘悽涼,以葉靈蘇之堅毅,也聽得渾身發抖、雙目潮紅,望著朱微,流露佩服神氣,輕聲說道:“她為你服毒而死,真是少有的剛烈女子。唉,紅顏薄命,莫過於此!”
道:“當務之急是找到‘毒王宗’。”
葉靈蘇道:“‘毒王宗’絕跡多年,找到他們絕非易事。”她站在身來,低頭一瞥,樂之揚望著朱微,滿含憂愁,專注之甚,彷彿通身的魂魄精神全都傾注在這公主身上,除此之外,無暇分出一絲半縷。
葉靈蘇心中難受,望著二人,眼前朦朧起來,她用力握緊拳頭,指甲入肉,疼痛鑽心,葉靈蘇機靈一下,伸袖拭去淚花,低聲說道:“急也無用,先找地方歇息。”不由分說,將樂之揚扶上沙橇,拖著二人向東行走。
走了一程,天色已亮,前方出現一家院落、幾間雅舍。尚未走近,道旁跳出幾個男女,齊聲叫道:“幫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