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幾只蠱傀還沒調教好。”韓殘慢悠悠說道,“沒準兒一高興,將你活活撕了吃掉。”
樂之揚心驚肉跳,沖口問道:“你是誰?”
“我叫韓殘,這裡的教頭!”韓殘摸出一個葫蘆,揭開塞子,裡面發出一股刺鼻的藥酒味兒。蠱傀彷彿畏懼,紛紛後退,口中發出吱吱吱的尖叫。
韓殘喝一口酒,盯著樂之揚笑道,“你小子耐力尚可,喝了‘奈何湯’的人,到了蠱傀洞,十有九個都是痴痴呆呆,八鞭子打不出一個屁來。你還能說話,足見體質異於常人。唔,你會內功麼?”
“練過……”樂之揚只覺體內蠱蟲越發活躍,所過之處,血肉彷彿抽空了一般。
“難怪,難怪!”韓殘嘖嘖說道,“好久沒見過練家子了,這些蠱傀都是一些蠢笨農夫,蠱蟲一上身,早忘了爹媽是誰。練家子麼,還能支撐一會兒,看你眼神清明,可見內功不弱。嘿,說起蠱傀,人人都怕,平素都不肯來,守著這些畜生,老子無味得很。”說著一指蠱傀,“也好,趁你神志未泯,陪老子說幾句閑話解解悶兒,哄得老子開心,等你成了蠱傀,少抽你兩鞭子如何?”
“人為何變成蠱傀?”樂之揚問道。
韓殘放下葫蘆,瞪著樂之揚,彷彿驚訝他有此一問,忽而笑道:“其他人到了這兒,無不哭哭啼啼,要死要活,你這小子,居然問我‘如何變成蠱傀’。哈哈,有點兒意思,這個說來話長,估摸我還沒說完,你就神志錯亂,不知道我說什麼了。”
他守在石洞,終日跟蠱傀為伴,寂寞無聊,難得有個聽眾,登時來了興致,又喝一口酒,說道:“‘奈何湯’是百毒煉成,用來孕育‘奇鬼蠱’,喝下以後,幼蠱散入四肢百骸,汲取精血,鑽心入腦,迷亂中蠱者的神智。至多半個時辰,中蠱者就會變成痴子傻子,有手不能動,有腳不能走,有耳不能聽、有眼不能看,吃不香、聞不著,這樣的人叫‘蠱種’,樣子跟常人無異,其實跟行屍走肉沒什麼分別。”
樂之揚聽得頭皮發炸,凝神內視,果覺許多小蟲進入經脈,循血而行,不由心想:“老頭兒說修煉內功者比常人支撐更久,我用‘轉陰易陽術’化解過‘閻王針’之毒,不知道能否抵禦蠱蟲。”
他難受之至,情急求生,凝神閉眼,使出“轉陰易陽術”,死馬當作活馬醫。
韓殘酒興發作,嘮叨個不停:“幼蠱紮根以後,會將宿主當做巢xue,在經絡血脈中結繭孕化,如果運氣不好,七日之內,‘蠱種’就會衰竭死掉;僥幸不死,我會給你餵食各種毒物,好比蛇啊、蠍子、蜘蛛之類,以毒養蠱,經過七七四十九日,直到幼蠱破繭而出,完全變為成蟲。如此一來,蠱種變成‘蠱傀’,不懼刀槍、力大無窮,癒合之能超乎常人。呵,沒準兒你雙腳從此變好,跑得比兔子還快!不過跑不跑可由不得你,‘奇鬼蠱’不聽宿主使喚,只聽這只鈴鐺的話。”他拍了拍腰間銅鈴,打一個酒嗝兒,“放心,到時候,老子會把你調教地服服帖帖。不,那時候就沒你了,哈,服服帖帖的是蠱蟲才對。”
他絮絮叨叨,樂之揚無暇理會,只顧轉陰易陽,搬運周天。他久練內功,知覺極靈,感覺幼蠱兵分數路,少許向四肢擴張,多數兵分兩路,從下往上,一前一後,經由任督二脈向頭部鑽行。
任脈一路從“石門xue”起始,經“氣海”、“陰交”、“神闕”、“水分”、“下脘”、“建裡”諸xue抵達“中脘”,只要再過“上脘”、“巨闕”、“鳩尾”,即可進入“中庭”,那是心脈所在,幼蠱一旦佔據,即可掌握宿主生死。督脈一路,蠱蟲進展更快,已然透過“脊中”,穿“中樞”,經“至陽”,過“靈臺”,破“陶道”,兵臨“大椎”xue下,只要“大椎”一破,從背至頸一馬平川,幼蠱直入“腦戶”,盤踞腦髓,輕易控制宿主的神志。
“督脈”是當務之急,樂之揚運轉真氣,堅守“大椎”,轉陰易陽,顛倒五行,蠱蟲所至,空無之感悠然而生,真氣一到,空殼般的身軀又充盈起來。兩股力量在“大椎xue”下擺開戰場,幼蠱沖突數次,漸漸停了下來,真氣停在大椎,陰陽互易,積少成多,忽向下方突進,將蠱蟲驅向“陶道”xue。
樂之揚喜出望外,他情急求生,只盼擋住蠱蟲,萬不料“轉陰易陽術”轉守為攻,竟能驅趕幼蠱。蠱蟲受阻不進,試圖繞過督脈,從兩側上行入腦,樂之揚未及運功,真氣自行一分為二,擋住幼蠱去路。
“奇鬼”不奇,蠱毒之害也不如韓殘口中吹噓。樂之揚精神大振,默運玄功,窮追猛趕,將“督脈”一路的幼蠱逼到兩腎之間,真氣至此,湧動如潮,大占上風。幼蠱守在“命門”、“陽關”之間,躁動不安,進退兩難。樂之揚趁勢分出一股真氣,由“脊中xue”直上百會,再由百會奔流直下,進入“中庭”,守住心脈,幼蠱攻來,也被向下驅逐,回到“氣海”丹田,真氣在丹田一轉,陰陽造化,更添聲勢,徑自沖開蠱蟲,貫穿會陰,進入督脈。
任督二脈一通,小周天自然成形。一時間,真氣浩蕩,不可抑止,化為一股洪流,沖得幼蠱七零八落、不知所從。
樂之揚哪兒知道,“轉陰易陽術”本是梁蕭從《紫府元宗》裡悟出,為的是抵禦“毒羅剎”駱明綺的“五行散”。駱明綺是“毒王宗”的初祖,“五行散”更是古今第一奇毒,駱明綺死後,此毒也隨之失傳。花曉霜自幼身罹“九陰絕毒”,原本性命不永,險些青春早逝,多虧“轉陰易陽術”,方能延年益壽,結婚生子,多活了許多歲月。按:見拙作《昆侖》)
“奇鬼蠱”刁鑽厲害,比起“五行散”、“九陰毒”仍有不如。這兩種奇毒尚能化解,“奇鬼蠱”又豈是“轉陰易陽術”對手。樂之揚先前不知究竟,才讓幼蠱侵入,若不然,大可拒蠱蟲於經絡之外。
韓殘說了一會兒,見樂之揚閉眼不答,以為他蠱蟲入腦、神志已喪,一時只覺無味,轉身搖起鈴鐺,訓練其他蠱傀,坐臥起立、左右東西,無不如臂使指,稍不如意,便用蟒鞭教訓。蟒鞭上喂有毒藥,一旦抽中,鞭痕紫紅發黑,蠱傀不畏刀槍,可對鞭子十分懼怕,捱上一鞭,慘嚎不已。
真氣越發洪勁,如江如海,川流不息,幼蠱身處其中,便如細魚小蝦,難以自主,不過半晌工夫,都被逼到丹田“氣海”。可到這個地步,樂之揚又發起愁來,幼蠱兇毒無比,一時受制,本性難改,留在體內,仍不免結繭孕化為成蟲,那時繁衍生息,後患無窮;可是幼蠱已入血脈經絡,驅趕十分不易,唯有逼到一隅,令其不至作惡。
心念及此,樂之揚靈機一動:“我雙腳已廢,索性將蠱蟲逼到腳上,讓它無法上行,萬不得已,壯士斷腕,砍了這一雙無用之腳,總好過人不人、鬼不鬼……”想著氣血下沉,幼蠱一分為兩,流入雙腿經絡,直達斷筋之處。該處創劇痛深,雖然勉強癒合,真氣還是難以貫通,“轉陰易陽”之術也不易施展。幼蠱掙脫枷鎖,右邊留在“跗陽”、“昆侖”二xue之間,左邊留在“蠡溝”、“水泉”二xue之內,來回鑽行,痛癢不勝。樂之揚咬牙苦忍,心中卻很寬慰,無論如何,總算免了鑽心入腦、失魂落魄的大難。
這一番折騰,樂之揚渾身是汗,真氣不弱反強,神旺氣足,耳目聰靈,但聽鈴鐺聲響、皮鞭震耳,禁不住眯眼偷瞧,只見韓殘醉醺醺的,東倒西歪,手搖銅鈴,倒像是一個腳踏罡步、捉鬼祭神的道士,隨他鈴鐺響動,蠱傀的行動各有不同。
樂之揚仔細聆聽,鈴聲起伏轉折,暗含某種韻律,盡管韓殘半醒半醉、手法粗疏,那一股韻律卻如草蛇灰線,若有若無,若斷若續,如非樂之揚這一類樂道高手,斷然聽不出其中的奧妙。更妙的是,韓殘那邊搖鈴,樂之揚體內的幼蠱也隨之跳動,若合符節,一絲不爽。樂之揚登時明白,一如蘆笙馭蛇,“奇鬼蠱”也對聲音極為敏銳,鈴鐺駕馭蠱蟲,蠱蟲駕馭蠱傀,只要掌握一定韻律,鈴聲所向,蠱傀是東是西,均可任意驅使。
自從練成《妙樂靈飛經》,世間任何音律,樂之揚一聽就通、過耳不忘,明白了以鈴驅蠱的道理,便趁著韓殘調教蠱傀,細看默聽,一一牢記在心。
聽了時許,冷不防韓殘回過頭來,樂之揚不及閉眼,叫他看一個正著。韓殘見他目光清亮,驚詫之餘,不由喝問:“怎麼?你沒有中蠱?”
樂之揚暗暗叫苦,只好裝瘋賣傻、一言不發。韓殘連問兩次,惱怒起來,舉起蟒鞭,向他劈頭就打。樂之揚內力充沛,無處發洩,眼看鞭來,使一招“小琵琶手”,五指一勾,將鞭梢捉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