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之揚本意自救,並無殺人之心,見狀心生惻隱,不顧真氣將盡,翻身潛入湖底。越是下潛,越覺昏暗,湖水烏濛濛的,透出一股腥氣。樂之揚潛了三丈有餘,終於看見楊恨,他垂死掙紮,揮舞匕首亂捅亂刺,數條水蚺在他身邊盤旋。楊恨內息將盡,出手越來越慢,一條水蚺突然沖上,咬中他的手臂。楊恨吃痛,匕首脫手,水蚺刷刷刷纏住他的腰身,猛地向內一收,楊恨肋骨欲斷,水泡成串成行,從他口鼻冒了出來。
樂之揚俯沖上去,水蚺紛紛讓開。他揮舞匕首,刺中纏繞楊恨的水蚺,那蛇松開楊恨,負傷逃竄。楊恨翻著白眼,半死不活,樂之揚揪住他的肩膀,雙腳一蹬,用力躥向湖面。
兩人入水以後,湖水上下翻騰,足見搏鬥激烈,水上眾人無不擔憂。過了一會兒,湖面忽又平靜下來,幽綠深沉,比起動蕩之時,更加叫人心寒。葉靈蘇死死盯著湖水,臉色慘白如紙,五指緊握劍柄,身子有如風中枯葉簌簌發抖。
忽然嘩啦一聲,湖水分開,鑽出一個人來。葉靈蘇認出樂之揚,一跳而起,“啊喲”叫了起來。她一向矜持嚴厲,忽然失態,鹽幫群豪無不驚奇。
樂之揚真氣耗盡,一出水面,正要大口喘氣,冷不防腰間劇痛,捱了重重一拳。樂之揚痛得蜷縮起來,連嗆數口湖水,心中狂怒不禁:“姓楊的狗賊,我救了他,他竟然傷我?”
楊恨一擊得手,掙脫樂之揚,奮起全身之力,踉蹌遊向岸邊。剛一上岸,就昏了過去。眾人定眼望去,無不駭然:水靠裂口處爬滿水蝨、水蛭,蠕蠕而動,布滿肌膚。鐵木黎又驚又怒,厲聲喝道:“烏有道,還不救人?”
烏有道應聲上前,施術驅走毒蟲,又喂兩顆解毒丹,過了片刻,楊恨方才悠然醒轉。
樂之揚爬上千裡舟,左脅隱隱作痛。楊恨假裝昏迷,出水時忽然偷襲,若非他內功精進,險些送了性命。更可氣的是,樂之揚出水在先,楊恨出水在後,如果楊恨當真昏迷,自是樂之揚勝出,如今他撐到上岸,沖大師有言在先:“後出水者勝”,竟是楊恨勝了。
樂之揚一念之仁,先贏後輸,不勝懊惱,這時葉靈蘇走上前來,急切問道:“怎麼樣?”樂之揚悻悻道:“輸了!”
“我沒問輸贏。”葉靈蘇皺眉道,“你受傷了麼?”
樂之揚一愣,嘆道:“倒也沒有。”葉靈蘇又問:“中毒了麼?”樂之揚仍是搖頭。葉靈蘇點點頭,退到一邊。
樂之揚越想越氣,挺身叫道,“楊恨,你恩將仇報,贏得心安麼?”
楊恨餘毒未清,聽了這話,臉色越發蒼白,抿嘴沉默一下,嘎聲說道:“楊某心中,沒有恩仇,只有勝負。從生到死,我只效忠國師一個。”
眾人見他滿身是傷,知道他在水裡落了下風,再聽兩人交談,登時明白了其中的糾葛。
楚空山把袖一拂,怒道:“樂之揚,你好糊塗,如此奸惡小人,你救他幹什麼?他讓水蚺吞了,才叫天地報應!”
樂之揚無言以答,楊恨殺了蛇夫人,論理不該救他,可當時除了救人心中別無其他,不由愧疚道:“楚先生見諒!小子愚鈍,誤救歹人。”
楚空山冷哼一聲,說道:“算你命大,他若匕首還在,你都死了多時了。心存慈悲不錯,可這姓楊的逃過這一劫,將來不知多少無辜之人死在他手下。”
樂之揚諾諾連聲,心中越發悔恨。忽聽沖大師笑道:“不管怎麼贏的,總之贏就是贏。樂兄你自個兒心軟,怨不得別人,而今雙方各勝一局,誰勝誰負,還看第三局。”
鐵木黎哼了一聲,大踏步出列,不丁不八地站在谷口。葉靈蘇催舟上前,拔劍跳上湖岸。
鐵木黎打量女子,忽而笑道:“本尊第一次跟女人比武。女人麼?就該繡繡花、做做飯,生生孩子。打打殺殺,成何體統?”
這話極盡輕蔑,葉靈蘇卻不動氣,伸袖拂拭劍鋒,漫不經意地道:“凡事都有第一次,國師第一次輸給女人也說不定!”
鐵木黎冷哼一聲,不見他抬腳,忽地越過丈餘,一掌斬落,刁鑽迅疾。
他一派宗師,口中譏諷,心裡不敢託大,力求先聲奪人。
可是一掌落空,葉靈蘇倏爾消失,一股鋒銳的劍氣直奔鐵木黎後背。
“嘿!”鐵木黎一聲沉喝,嗖地彈起,半空擰身,叮,腳尖掃中劍身,葉靈蘇虎口流血,身子斜斜飄出,憑借身法化解鐵木黎的腿勁。
鐵木黎綽號“天刃”,不止是他所練武學,也是暗示他通身精鋼百煉,從頭到腳就是一件神兵利刃,鋒利絕倫,無一處不可傷人。
鐵木黎一得先手,更不饒人,手斬足踢,勁氣如有實質,掃過地面岩石,犁出一道道印痕,遒勁有力,龍章鳳姿,儼然大書家信手揮筆,橫豎撇捺,無不兼美。
葉靈蘇一擊不中,不再出手,只是一味閃避。天下武功林林總總,若說閃避之妙,無出“山河潛龍訣”之右,此間長岸臨水,高山陵谷,正合“水下土”、“掩陵谷”兩種變化。山高必有陰,兩側高崖聳立,斜陽映照,留下大片暗影,沿著山根起伏不定,此情此景,使出“伏光景”來,又是如魚得水。
“水下土”、“掩陵谷”是“山河潛龍決”的入門功夫,葉靈蘇早已習練精熟,“伏光景”雖未純熟,倚仗地勢,也堪堪合用。她不拘一隅,八方馳騁,恨不得將整個兒山谷當做戰場,藏在亂石與石頭同化,到了樹下與草木同根,近水則沒於水光,近山則融入山影。
鐵木黎招招落空,心中生出錯覺,所對並非血肉之軀,而是空虛幻影,拳腳眼看擊中,對手總有法子遁走。這女子就如流動的風水,不可挽留,難以捉摸,明明近在眼前,又每每從他指縫間溜走。
這身法聞所未聞,鐵木黎不勝駭異,可又欲罷不能。葉靈蘇忽東忽西,其實並未走遠,一縷劍氣若有若無,始終在他身邊纏繞,只要稍露破綻,青螭劍下,必定血濺五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