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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0章 假作真時(一)

道衍嘿了一聲,不退反進,足下踩踏奇步,迎著拂塵繞了一個大圈,刷刷兩掌拍向冷玄。冷玄反手一指,淩空虛點,道衍不敢大意,回手一拂,嗤,指勁激蕩,道衍後退半步,冷玄也不理他,拂塵一挽,掃向朱高煦的脖子。

朱高煦弓馬嫻熟,上陣殺敵綽綽有餘,江湖武鬥非他所長,眼看拂塵掃到,不知如何是好。忽然狂風襲來,道衍後發先至,氈帽橫在朱高煦身前,一卷一掃,嗤嗤嗤,銀絲刺穿羊氈,紮入道衍肌膚。

道衍的手背上鮮血淋漓,咬牙抓緊氈帽,死命扯住拂塵,運勁一帶,右掌刷地劈出。冷玄舉手出指,嗤,掌力、指力相撞,二人均是一晃,繼而指掌齊出,招招奪命。

冷玄拆解數招,忽覺不妙,道衍手法精奇,起初貌似“太昊谷”的“拂雲手”,數招之後,越變越奇,脫出“拂雲手”的藩籬,快似飛電、捷如星芒,勁力奧妙無方,卸開“陰魔指”力,接連施以反擊,一拂一掃之間,威脅冷玄數處要害。

冷玄越鬥越驚,又拆數招,陡然心頭豁亮,沖口而出:“星羅散手,你是……”話沒說完,道衍出手變快,掌如漫天星鬥,閃閃爍爍,無處不在。冷玄心中凜然,不敢分心,連催指力,指尖搖顫,莫知所出。

兩人近在咫尺,一招半式關乎生死。但在外人看來,兩人馬步微沉,掌指來去,彷彿行酒猜拳。朱高煦不知厲害,偷偷繞到冷玄身後,拔出劍來,狠狠刺向他的後心,方才出手,忽聽道衍叫道:“不可……”話才入耳,朱高煦便覺一股大力傳到劍上,登時虎口流血,劍柄脫手,劍鋒掉轉,刷地一聲,反向他脖子抹來。

這一下變故突兀,道衍有心相救,奈何中間隔著冷玄。眼看朱高煦身首異處,忽然斜刺裡躥出一人,伸出一雙竹筷,啪地一聲夾住寶劍,劍鋒停在半空,距離朱高煦不過半寸。

朱高煦望著劍鋒,面如土色,扭頭一看,出手的正是江小流。他死裡逃生,背脊滲出冷汗,沖江小流勉強一笑,問道:“兄臺貴姓?”江小流隨口答道:“免貴,姓江!”朱高煦笑道:“多謝江兄援手,朱某感激不盡。”

“殿下不用客氣。”江小流有心仕途,聽說朱高煦是燕王之子,早已起了攀附之心,諂媚微笑,連連點頭。

忽聽一聲大吼,大覺尊者身如陀螺,倒退不疊,滴溜溜轉了數轉,坐倒在地,雙眼緊閉,臉上一半赤紅如火,一半青如玄冰,左邊身子熱氣騰騰,右邊凝結了一層白霜。

“咦?”朱高煦怪道,“這和尚怎麼了?半青半紅的,活像個沒熟的柿子。”

江小流端詳一下,說道:“像是岔了氣,這喇嘛練了兩種截然相反的內功,一陰一陽,難以調和,這會兒自相攻打,鬧得天翻地覆。”

“蠢貨!”朱高煦失笑道,“這樣的鬼功夫練它幹嗎?不是自討苦吃嗎?”

江小流笑道:“朱兄說的是。”

水憐影見他二人一問一答,大有臭味相投之意,心中不快,冷冷說道:“天下自以為是的人多了,為了一己私慾,明知是個火坑,也偏要跳進去送死。”

朱高煦聽她鶯聲燕語,骨頭先酥了一般,不顧身在險境,色眯眯地沖著女子打量,至於水憐影話裡的諷刺,那是半點兒也沒留意。水憐影見他一臉孟浪,心中暗恨,要不是梁思禽嚴令在先,恨不得使出“惡鬼刺”將這小子撕個稀爛。

大覺尊者迷迷瞪瞪、苦不堪言,體內“大圓滿心髓”和“大慈廣度佛母神功”兩般內力來回攪動,乍陰乍陽,彷彿冰火同爐,使出吃奶的氣力也彈壓不住,七竅之間不覺滲出血水。他始終想不明白,樂之揚用了什麼法子,擾亂了他的真氣經脈,仔細想來,兩人不過對了數掌,手臂讓樂之揚拂了兩下,可那掌力綿綿軟軟,不足為害,可是不知為何,所過之處就如火星掉進了油鍋,體內真氣亂躥,端端不可遏止。

“大圓滿心髓”至剛至陽、“大慈廣度佛母神功”卻是陰柔之至的內功,本如水火,難以相容。大覺尊者逆天而為,早年在佛前發下宏願,一心要將這兩門密宗神通融會貫通,練成一門前無古人的奇功。於是他費盡心力,將兩門內功都練到六成,其後再難前進一步,只因再強一分,陰陽二氣同時作亂,若無之禍,便有凝血之危。

大覺尊者苦苦求索,始終不得其解,聽說中土有和合陰陽之道、調配坎離之法,自請為活佛使者,出使大明,求訪高人,然而遍尋不獲、求道無門,體內痼疾卻越發厲害。樂之揚聽出端倪,使出“撫琴掌”,東拉西扯,以陰克陽,以柔乘剛,將兩般真氣攪成一團亂麻,大覺尊者激鬥之中,突遭陰陽龍戰,除了罷鬥運功,當真別無它法。

剩下扶桑道人,眼看同伴莫名其妙敗下陣去,心中無由一亂,氣勢上也弱了大半。樂之揚轉守為攻,使出“靈舞”,姿態飄逸,風吹柳動,繁花迷眼,扶桑道人捉摸不透,出招越發拘謹。樂之揚氣勢盈張,長嘯一聲,拳腳飛出,勢如狂風驟雨,每一拳都落在扶桑道人勁力斷續之處。扶桑道人往往一招未完,便又無奈收回,招式還罷,最難受的是勁力一發又收,胸中說不出的憋悶。

霎時間,樂之揚攻勢如潮,扶桑道人團團亂轉,數十招竟無一招使全,一張黑臉由白轉紅,胸中憋悶之極,恨不得呼天喚地、狂嘯怒吼,可是礙於身份,唯有苦苦忍受。

兩人進退倏忽,動如流光,又拆數招,樂之揚向後一跳,袖手站在不遠。扶桑道人步履踉蹌,原地打轉,突然間,他腳步一頓,兩眼發直,哇地吐出一口鮮血,看了看樂之揚,一言不發,轉身沖出客棧大門。

這一陣古怪之極,樂之揚並無一拳一腳加諸對手之身,結果大覺尊者坐倒、扶桑道人吐血,敗得悽悽慘慘,可又莫名其妙。旁觀眾人,大都摸不著頭腦,只有冷玄、道衍眼力高明,看出大覺敗在自亂真氣,扶桑道人敗在招式無法出盡,內勁宣洩無門,化為逆氣反沖,致使受了內傷。

冷玄不勝駭異,自忖扶桑、大覺聯手,自己也無勝算。二人兵敗如山倒,當真大出意料,樂之揚武功如此,再加一個道衍,如果戀戰不去,非得死在這兒不可。當即一聲銳喝,右手一抖,啪,拂塵銀絲寸斷,冷玄一個跟鬥向後翻出,嗖地鑽入客棧後院。

樂之揚守住前門,後院無人看守,想到朱微還在房中,心頭一驚,匆忙趕上前去,冷玄早已不見蹤影。他無心追趕,一掌推開朱微房門,小公主靠在床邊,懶懶地正在撩撥琴絃,見他闖入,吃驚坐起,問道:“什麼事?”

樂之揚見她無恙,松一口氣,笑道:“沒什麼?客棧遭了賊,我怕擾了你,故來看看。”

這時道衍、朱高熾也追進門來,見了朱微,都吃了一驚,一個叫:“公主!”一個叫:“十三姑!”

朱微乍見故人,又驚又喜,忽又想起在逃之身、遇上二人也不知是福是禍,一時欲言又止,望著樂之揚盼他解圍。道:“公主中毒,我帶她出宮解毒,如今又逢削藩,她擔憂寧王安危,故此北上,巧遇諸位,也是緣分。”

朱高熾皺眉道:“可是朝廷發了聖旨,說十三姑已經病殂,但不知……”道衍向他使個眼色,笑道:“這其中必有曲折,不過公主無恙,也是大大的喜事。”

“話雖如此。”朱高熾神色猶豫,“十三姑無旨出宮,難逃世俗之譏。”

朱微耳根發燙,低頭不語。樂之揚笑道:“世子是俗人麼?”

朱高熾一怔,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樂之揚笑道:“世子自然不是俗人,又何必在意世俗之譏。”

這一頂高帽子,朱高熾戴與不戴都覺尷尬。道衍笑道:“公主無旨出宮,咱們也是無旨出京,半斤對八兩,誰也好不到哪兒去。”

朱高熾聞言心頭一凜:“不錯,如今天下板蕩,禍亂將生,我還在意什麼皇族聲譽,今日若無樂之揚,恐怕早被冷玄捉回京去了。”當下微微拱手,說道:“樂兄見諒,今日承蒙援手,在下感激不盡。”

道:“舉手之勞,咱們出去說話。”

四人出門,忽見梁思禽站在庭中,袖手觀花。朱高熾心生警惕,拔劍出鞘,道:“自己人,水姑娘的賬房秦先生。”

梁思禽變化神韻,風采盡失,平凡無奇。道衍聞言,也未起疑,沖他點頭示意。眾人返回廳堂,舉目一望,無不吃驚。但見血流遍地,兩個錦衣衛均被刺死,朱高煦手持寶劍,笑嘻嘻站在大覺尊者面前,喇嘛身中數劍,血染紅袍,可是端坐不動,臉上半青半紅,分明龍戰之苦猶勝劍傷。

朱高煦貓捉耗子,有意戲弄,在他手腳上刺出數個血孔,一邊亂刺,一邊放聲嘲弄:“大和尚,你屁股長在地上了嗎?有膽起來跟小爺見個真章。怎麼?還不動。”劍尖一抖,刺中大覺左肩,登時血流如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