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微橫身攔在朱棣身前,眾百姓見是女子,愣了愣,多數不好動手,少數蠻橫者仍是躍躍欲試。朱微雙目冷銳,掃過眾人,厲聲叫道:“誰敢動手?他是燕王朱棣!”
此話一出,市集中鴉雀無聲,動手的百姓驚慌失措,東張西望,眼尖的看見冷玄一行,紛紛驚叫起來,丟下家夥,掉頭就跑。呼啦一下,市集中人跑了大半,剩下的戰戰兢兢,不知如何是好。
冷玄眼看狡計得逞,萬不料朱微從天而降,攪亂大好局面,心中即驚且怒:“她跟樂之揚同命鴛鴦,她來了,那小子一定也在左近。”抬起頭來,目光四處逡巡。
張昺不識朱微,設好的圈套被一女子破去,心中惱怒,厲聲叫道:“哪兒來的賤人?把她拿下!”手下軍士聞令,拔出刀劍,便要上前。
“慢著!”冷玄一揮拂塵,勁風凜冽,吹得眾官兵須發亂飛,老太監皮笑肉不笑,陰聲說道,“寶輝公主,別來無恙。”
張昺應聲一愣,瞪著冷玄轉不過念頭,張了張嘴,想要詢問,忽見冷玄微微搖頭,目光如炬,一眨不眨地望著朱微。
“冷玄!”朱微扶起朱棣,胸口起伏不定,盯著冷玄,眉眼微微泛紅,“你是父皇的心腹,兄弟姊妹都是你看著長大的,尊你敬你,從無怠慢。而今父皇歸天,不過一年,你就胡作非為,離間骨肉,殘害無辜。你、你將來到了地下,有何面目去見父皇?”
“公主言重了。”冷玄幹笑兩聲,嘎嘎說道,“老奴只是好奇,你身中奇毒,如何解毒活命,又如何逃出禁城?”說到“逃出”二字,刻意加重語氣,眾官一聽,無不面露疑慮。
朱微怔了怔,心念一動,銳聲說道:“冷公公,不是你為我解毒,送我出宮的麼?難不成你忘了?”
冷玄本意捏住朱微的痛腳,讓她知難而退,不敢插手燕王之事,未料對方反戈一擊,不由驚怒交迸,跺腳喝道:“胡說八道,誣蔑老奴……”
朱微大聲說道:“誣蔑人的是你們,四哥為國守邊,盡職盡責,你們百般誣蔑恐嚇,封門堵路,無所不為,害他一代英王,變得瘋瘋癲癲。你們還嫌不夠,設下圈套,一心取他性命。當朝的皇上,口口聲聲說什麼忠孝仁義,所作所為卻處處相反。違背先皇遺訓,是為不忠;誣陷親生叔父,是為不孝;謀害瘋癲之人,是為不仁;嫁禍市集小民,是為不義;如此不忠不孝,不仁不義,還配做什麼大明朝皇帝……”
她見燕王慘狀,憤怒已久,此時忘乎所以,一口氣說出心中所想,詞鋒所向,正是當朝皇帝朱允炆。眾官吏又驚又怒,齊聲大喝:“反了、反了,豈有此理……”
樂之揚捏了一把冷汗,朱微平日溫婉沖和,此時此刻,詞鋒如此淩厲,驚訝之餘,又覺擔憂。但見冷玄臉色陰沉、眼神不定,怕他發難,默運玄功,只待冷玄出手,立刻一躍而下,帶走朱微、燕王,一股腦兒殺出北平、逃亡大寧,至於事後成敗,那也顧不得了。
朱微任由叫罵,全不理會,目光掃過眾人,落在徐妃身上,叫道:“四嫂!”
徐妃愣了一下,冷玄只怕露陷,袖裡揮出一指,解了徐妃xue道。徐妃狠狠瞪他一眼,奔跑上前,與朱微一左一右扶起燕王。朱微說道:“四嫂,我們回王府。”徐妃感激莫名,用力點頭。
煮熟的鴨子飛了,謝貴氣急敗壞,叫道:“詆毀聖上,該當何罪?”說著一手按刀,向冷玄使個眼色。
冷玄一生唯朱元璋之命是從,如鷹如犬,奸猾狠辣有之,決斷之才全無,一見朱微出頭,不覺陷入兩難。小公主溫婉平和,冷玄再也明白不過,而今強行出頭,言辭大逆不道,無論如何也不像她的性子,其後必定有人撐腰。當日帶走朱微的是梁思禽,如今小公主痊癒不說,武功更進一層,除了西城之主,其他人斷無如此能為,如果梁思禽就是朱微的靠山,一擊之下,無人可擋。
一念及此,冷玄冷汗滲出,力持鎮定,淡淡說道:“謝大人有所不知,寶輝公主是陛下的長輩,陛下對她一向禮讓,姑姑埋怨侄兒兩句,似也算不上什麼大逆不道的重罪。”
他忽然轉了口風,張、謝諸官均是愕然,張昺低聲說道:“以公公之見?”冷玄沉吟道:“燕王如此狼狽,應是真瘋無疑,以我看來,放他回府,也掀不起什麼大浪。”張昺面有難色,謝貴小聲說道:“放虎容易捉虎難,不怕一萬,就怕萬一……”
冷玄哼了一聲,說道:“此事老奴一肩承擔,公主話糙理不糙,燕王是先皇血脈,蹈了湘王的覆轍,有損陛下的仁德。”
冷玄兩朝老臣,朱允炆登基之後,對他倚重甚深,眾官巴結猶恐不及,一聽這話,再無言語,眼望著徐妃、朱微一左一右,扶著燕王走出市集,直奔王府。朱棣高大魁偉,三人並肩行走,越發顯得二女子纖弱堪憐。眾人各各嘆息,均想:“燕王威震北方,如今瘋瘋癲癲,要靠女人救命。可悲可憫,莫為之甚。”
回到王府,樂之揚與道衍也隨後趕到。鄭和見了燕王慘狀,急忙招呼奴僕上前攙扶。
朱棣耷拉腦袋,有氣無力,任由眾人擺布,一路來到內室。
安置好朱棣,徐妃屏開眾人,忽向朱微跪下,淚湧雙目,連連磕頭。朱微慌忙將她扶起,說道:“四嫂,你幹什麼?”
徐妃渾身哆嗦,回望燕王一眼,臉上恐慌不去:“寶輝,今天不是你,王爺他、他恐怕死在小人之手……”後怕起來,捂臉痛哭,朱微也陪著落淚。
樂之揚、道衍站立一旁,各懷心思,道衍感慟明主發瘋、壯志難酬,樂之揚與燕王交情不深,可一想到當日落入朱元璋的陷阱,萬馬齊喑,獨有朱棣挺身而出、仗義直言,樂之揚身在殿外,聽得一清二楚,雖只寥寥數語,也足銘感五內。若不然,但憑梁思禽所請,他也決不會趟這一攤渾水,眼看燕王慘狀,憐憫之餘,頗感惆悵。
徐妃、朱微抱頭落淚,哭聲悲切,縈繞一室。燕王兩眼呆滯,左瞧瞧,右看看,甚感無趣,倒在床頭,不一陣又鼾聲大作。
眾人退出房間,徐妃抹去眼淚,向朱微說道:“寶輝,你也累了,今日就留在內院,咱姊妹多日不見,也該好好聊聊。”
朱微面露難色,偷眼看向樂之揚。徐妃何等聰慧,早已看出玄機,說道:“樂先生也不是外人,我交代下去,先生出入內院,必定無人阻攔。”朱微被她看破心事,登時雙頰染霞,羞澀難抑,低下頭去,不敢面對眾人。
樂之揚不便久留,當下告辭。徐妃召來鄭和,將他引到客房歇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