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思禽的真氣精純無比,所過舒筋活血、五髒安寧,樂之揚緩過一口氣來,頭昏腦沉,六神無主,茫茫然不知身在何處。梁思禽見他模樣,暗暗嘆息,又問道:“你為何在這兒拜祭?公主靈堂何在?”
“沒有靈堂。”宋茶慘然落淚,“我打小兒服侍公主,卻連她的遺體也沒見到。所以心裡難過,偷偷瞞著他人,來這兒私祭……你們、你們是什麼人?怎麼?怎麼闖進宮的?”
梁思禽略略點頭,一揮手,宋茶登時昏睡,回頭看去,樂之揚還在迷迷瞪瞪地望著靈牌,當下拍了拍他的肩膀,說道:“一無遺體、二無靈堂,是生是死,尚未可知。小子,振作一些,別為幾句話擾亂了心志。”
寥寥數句,直如醍醐灌來說去,都是宋茶一面之詞,這婆娘一向可惡,胡說八道也未可知,只要……只要一刻沒見到公主的遺體,我就一刻也不能死心……”想到這兒,不由鼻酸眼熱、險些兒落淚,明知希望渺茫,可也努力打起精神,強笑道:“落先生說的是,她一向呆在朱元璋身邊侍奉,無暇回宮,也未可知。”
“好得很!”梁思禽抖擻精神,“我也正想會一會朱元璋!”
兩人出了寶輝宮,但見殿宇重重、宮闕起伏,樂之揚不勝焦急,忍不住問道:“朱元璋住在哪兒?”
“當年他常住乾清宮,時隔多年,不知這喜好變了沒有?”梁思禽沉吟一下,“先去那邊瞧瞧。”
兩人風馳電掣,向東疾行,身邊宮闕廣殿一掠而過。樂之揚望著崔巍暗影,無由緊張起來,心想:“朱微若在還好,如果不在她爹身邊,我、我又應該如何是好?”
恍惚間,梁思禽忽然停下,樂之揚問道:“落先生,你……”梁思禽做出噤聲手勢,指了指房屋下面,樂之揚轉眼望去,下方永巷之中佇立幾個人影,一動不動,如木如石。
“守夜的太監?”樂之揚低聲揣測,梁思禽搖了搖頭,忽一沉身,跳下屋頂,落在一道人影前面。
“啊……”這一下出其不意,樂之揚險些叫出聲來。
那人佇立在前,看服色果然是個太監,手持拂塵,兩眼微閉,彷彿站立入睡,兩人落地,他也一無所覺。
樂之揚滿心詫異,扭頭望去,另有兩個太監站立遠處,一老一少,也是閉上雙眼,呆立不動。
“奇怪!”樂之揚忍不住伸手推去,那太監應手而倒,直挺挺、硬梆梆,恍若一根木樁。
“怎麼?”樂之揚吃驚道,“他死了?”
梁思禽搖頭:“他被勾了魂!”
“勾魂?”樂之揚一時轉不過念頭,“那不就是死麼?”
“與死不同。”梁思禽說道,“他人還活著,只是沒了知覺。”
這種事聞所未聞,樂之揚愣了一下,問道:“誰幹的?”
“還能有誰?”梁思禽嘆一口氣,“冤家路窄,雲虛也來了。”
樂之揚的心子突突狂跳,雲虛手段狠辣,一旦闖入宮裡,朱元璋性命堪憂,朱微也會受到牽連。他心頭一急,撒腿就跑,才跑數步,忽覺足頸疼痛,一個踉蹌摔倒在地。
他趴在地上,沮喪欲死,忽聽梁思禽嘆一口氣,伸手過來將他輕輕扶起。樂之揚自恨無能,眼眶一熱,淚水淌了下來。
梁思禽瞥他一眼,微微搖頭,托住他的右肘,內力所及,兩人騰空而起,掠過飛簷屋脊。樂之揚掃眼望去,下方空地上不時出現宮女、太監,均是閉眼呆立,盡如先前所見,姿態各式各樣,當真駭目驚心,儼然光陰停滯了一般。
樂之揚心下駭然,正要開口,梁思禽忽又停下,注目看向下方。樂之揚隨他目光一瞧,心髒遽然收縮,幾乎停止了跳動。
雲虛素衣白帽,當先行走,身後跟著一男一女,男的是雲裳,女子竟是葉靈蘇。樂之揚深知他父女間的隔閡,見這情形,大惑不解:“葉姑娘怎麼也在?難不成也中了‘心劍’?”
倏爾光亮閃現,幾個太監拎著燈籠、捧著器皿從月門走出,望見三人,只一愣,即刻定住。雲虛目射奇光,若無其事,從太監們身邊走過,如影如幻,行雲流水。雲裳打量太監,一臉佩服,葉靈蘇卻是微微皺眉,似乎有些無奈。樂之揚見她神志清明,心中越發奇怪。
梁思禽一轉身,向左飛馳,眨眼之間,就將雲家三人遠遠拋下。突然燈火入眼,乾清宮赫然在望,宮前空地上站立若幹侍衛,挎劍帶刀,戒備森嚴,滴水簷下也有數十個太監、宮女,戰戰兢兢,神色張皇。
樂之揚只覺氣氛有異,梁思禽卻腳下不停,拎著他快走兩步,恍若一縷輕煙,越過眾人頭頂,到了屋頂上方,一拂袖,屋瓦無聲跳開,露出一個大洞。他沉身鑽入,身後瓦片悄然合攏,樂之揚尚未還過神來,二人已在屋樑上方,下面的情形一覽無餘。
朱元璋躺在床上,面如金紙,閉眼昏睡。床前一字排開,跪著朱允炆、寧國公主、梅殷,三人抽抽搭搭,哭個不停;冷玄領著禦醫、宮女,隨侍在側,神色慘然。
樂之揚看遍宮內,不見朱微,霎時心冷如冰,雙耳嗡嗡一片。
“夠了!”朱元璋忽地張開雙眼,聲音嘶啞喑弱,一如漏了氣的風箱,“哭什麼?朕還沒死呢!”
“皇祖……”朱允炆見他似要掙起,慌忙上前,扶住他的胳膊。
朱元璋稍一嘗試,忽又放棄,無力躺下道:“聽著!朕死以後,諸王不得入朝奔喪,尤其是燕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