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得好!”朱棣點頭笑道,“此人清貴公子,仗著他老子李文忠的威名吃飯,名高於實,未經大敵。”
朱微奇道:“四哥似乎頗有勝算?”
“勝算不敢說!”朱棣笑了笑,漫不經意地道,“李景隆卻頗有敗算。”
“敗算?”
“他有五敗。”朱棣屈指說道,“其一,大軍來自各省,政令必不統一。其二,兵馬番號各別、將帥不一,李景隆年輕識淺,手下宿將必不服他,上下離心,難以如臂使指;其三,時當晚秋,寒冬將至,倘若風雪驟起,南方將士難以適應;其四,兵馬未動,糧草先行,朝廷急於北伐,百萬之軍倉促湊齊,糧草補給不力,勢必動搖軍心;其五、李景隆好高騖遠,剛愎自用,聽說他急於趕路,不計險易,一日百裡,兵法雲:‘五十裡而爭利,則蹶上將軍,其法半至’,即使趕到北平,人困馬乏,如何擔當攻城大任?”
朱微嘆道:“這麼說來,四哥已是勝券在握了。”
朱棣沉默一下,說道:“也不盡然,他有五敗,卻有一勝。”
“勝在人多!”道。
“說得是!”朱棣嘆一口氣,“敵我兵馬懸殊,即便李景隆一敗再敗,但仗著人多,又有朝廷支撐,大可敗而複起,立於不敗之地。我的兵卻是死一個少一個,到頭來,還是難逃一敗。”
朱微掃視眾人,心想:“倘若敗了,四哥四嫂,高熾高煦恐怕都難以活命!”不由暗生愁意,問道:“四哥,你有什麼法子?”
朱棣說道:“我欲示弱於敵,以北平為誘餌,誘使朝廷進薄北平。李景隆急功近利,必然圍城攻堅,頓于堅城之下。那時合北平、大寧二鎮之軍,由北而南,裡應外合,將朝廷百萬之軍,殲於北平城下。”他略一停頓,“唯有如此大勝,方可解除危局。”
“大寧?”朱微打了個突,“真要把哥哥卷進來?”
“北平大寧,唇亡齒寒。”朱棣神色肅然,“李景隆攻滅燕藩,勢必趁勢北上,那時寧王不死即降,即便降了又如何,朝廷也會關他一輩子。”
朱微臉色發白,徐妃趁熱打鐵:“十三妹,寧王如今猶豫不決,王爺派人送信,他也全不理睬,故此王爺打算親走一趟。但要說服寧王,還需你從旁相助。”
“我早想前往大寧,可是……”朱微看向寢殿,欲言又止。
徐妃笑道:“葉幫主可由我照看,兵貴神速,機不可失,聯手大寧才是眼下所急。”
朱微呆怔不語,心思紛亂如麻。朱棣微感不耐,說道:“十三妹,你有何顧慮,不妨說來聽聽?”
朱微沉默時許,眉眼微微發紅,輕輕說道:“本是同根,相煎何急?我們都是先帝的子孫,無論誰勝誰敗,都是骨肉相殘。再說了,為了我們的家事,屍積成山,血流成河,無數百姓水深火熱,恐怕在天下人眼裡,我們皇家子孫都是莫大的罪人。”
“胡說……”朱高煦聽不下去,沖口而出。
“放肆!”朱棣惡狠狠瞪視兒子,“你敢對長輩無禮?”
“我、我……”朱高煦跋扈慣了,忘了場合,父親一叱,心虛膽怯,面如土色。
“四哥不必生氣。”朱微嘆一口氣,“高煦說的沒錯,方才那些話,都是我胡思亂想罷了。”
“十三妹!”徐妃笑道,“我知道你宅心仁厚,不忍見人受苦,更不願皇家內訌。可你也看見了,樹欲靜而風不止,陛下一意孤行,非要將諸王置於死地,先燕後寧,那是確定無疑的。兩家若不聯手,只會被朝廷各個擊破。你只有寧王一個同母哥哥,真的忍心看他重蹈湘王和周王的覆轍麼?”
湘王,周王被囚,朱微想到二王慘狀,哆嗦一下,內心悲苦無助,掉頭看向樂之揚,流露詢問神氣。
“事已至此,騎虎難下!”道,“寧王如果尊崇朝廷,要麼如谷王、遼王一般棄軍南歸,要麼揮軍進逼松亭關,與朝廷夾擊北平。可他按兵不動,朝廷一定認為他有異心,滅了燕藩,下一個就輪到他了。大寧孤懸塞外,朝廷不必用兵,只要斷絕補給,大寧也會不戰而亡。”
朱微不覺動容,咬著嘴唇,仍不做聲,只聽:“王爺的計謀氣魄極大,可有一個麻煩,倘若寧王不肯南下,或是朝廷先行一步攻破北平,那時王爺喪失根本、豈不任人宰割?”
“富貴險中求!”朱棣漫不經意地道,“自古以弱勝強,誰能不冒風險?所謂王者不死,天命在我,一切無虞,倘若天命在彼,那也無可奈何。”
“王爺想得通脫!”樂之揚嘆一口氣,“在下無話可說。”注目看向朱微,小公主眼眶含淚,胸口起伏,口唇微微哆嗦,掙紮數下,終於說出話來:“好!我去!”
朱棣一愣,狂喜不禁,騰地站起身來,拱手道:“十三妹深明大義,先受為兄一禮。”作勢要拜,朱微慌忙將他扶住,慘笑道:“四哥,你不用謝我,這件事,我也不知是對視錯。我若不去,你和哥哥必定遭殃,我若去了,又會打更多仗,死更多人,留下更多孤兒寡母,唉,我……我……”淚如走珠,奪眶而出。
燕王抿著嘴唇,臉色陰沉,兩個兒子也不以為然。徐妃默然微笑,不置可否,只有樂之揚明白朱微心中煎熬,說道:“公主殿下,我陪你走一趟!”
燕王微微皺眉,尚未出聲,朱微抹淚道:“不,葉幫主的傷還痊癒,你留下來照看她好了。”
:“十三妹說的是,燕王一走,群龍無首,守住北平,還得仰仗足下。”
樂之揚暗生疑竇,可不待他細想,朱棣又笑道:“樂老弟,這些日子馬不離鞍,劍不歸鞘,耽誤了你和公主的大事。今日我許諾,待我回來,打退敵軍,立馬舉辦婚事,讓二位名正言順、喜結良緣。”
這幾句話有如綸音,朱微又羞又喜,禁不住將頭埋在徐妃肩頭,徐妃撫摸她的秀發,笑盈盈看向樂之揚。後者卻是發怔,他與朱微身份懸殊,換了太平之世,休想堂堂正正迎娶公主,而今皇族內爭、亂世再起,樂之揚屢立奇功,已是燕藩上下的大功臣,此時迎娶朱微,倒也名正言順。這件事雖在意料之中,燕王當真說出,樂之揚仍覺心神搖蕩,只覺是耶非耶、難以置信。
忽聽燕王咳嗽一聲,樂之揚回過神來,麵皮發燙,朱棣瞅了瞅他,笑道:“事不宜遲,朝廷兵馬將至,我們今日就須前往大寧。”
“好!”朱微起身道,“容我收拾一下,更與葉幫主告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