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十萬人馬一言不發,目送女子離去,並無一人動彈。
雪野茫茫,朱微死去的地方,留下一攤血跡、兩行馬蹄,還有一縷笛聲,盡管聽不見了,那旋律還在眾人心中盤旋。
輕風掠地而過,捲起淡淡雪塵,恍若一束白煙,嫋嫋升上半天。
雪煙飄蕩兩下,陡然向南飄去,一股狂風猛烈襲來,從北向南,捲起沖天雪塵。
南軍人人迷眼,紛紛伸手遮擋風雪,誰知那風並非一陣吹過,而是綿綿不絕,狂風勁吹,飛雪猛起,南軍陣勢陷身其中,人縮頭,馬閉眼,人馬盤旋,躁動不安。
燕王見此情景,也覺不可思議,一時愣住,不知所措。道衍縱馬上前,急聲說道:“王爺,天予不取,還等什麼?”
“你說這風?”燕王瞪視道衍。
道衍點頭:“天地一擲,就在此時!”
朱棣醒悟過來,夾馬揮劍,縱聲高呼:“跟我來!”躍馬當先,身邊番騎緊緊跟隨,一名朵顏騎士狂奔之際,舉起牛角號沖天吹響,其後數萬鐵騎,跟隨號角沖向南軍。
風勢越來越烈,把蒼天吹破,將大地翻轉,捲起沖天雪暴,拔木滾石,人仰馬翻。玄武車的車蓋也被掀開,剩下光溜溜的一群士卒,環顧四周,風雪彌漫,無論人馬都一片模糊。
咔嚓,李景隆身後“帥”字旗攔腰折斷,旗幟乘風,打著旋兒飛上高天。
燕軍洶湧而來,萬蹄雜沓,勝似風雷,狂風怒雪從旁助威。這一剎那,南軍將士只覺天穹崩塌、當頭壓來,個個心膽欲裂,手足發軟,漫說應敵,就連站立也很困難。
燕軍氣勢大壯,馬借風勢,其速倍增,似有一隻無形大手在後面推送。刀砍槍刺,所向披靡,南軍掉頭逃躥,往往沒挨刀槍,先被狂風吹翻,掙紮不起,慘遭鐵蹄蹂躪,踏成一團肉泥。
到了這個地步,郭英縱有孫吳之才,也無法約束大軍。燕軍趁著風勢,沖鋒陷陣,全無顧忌,南軍人無戰心,數十萬人丟盔棄甲、抱頭逃竄,可是眼前一片混沌,壓根兒不知逃向何方。
原本勢均力敵,變為一場屠殺。風暴持續了半個時辰,平息之時,北平城下已是一片狼藉。南軍不死即降,十成中逃走的不足兩成,數十萬精兵全軍覆沒,名將銳卒死難一空,從此以後,建文帝再也湊不齊一支像樣的大軍。
李景隆僅以身免,連換數匹快馬,一口氣逃到雄縣。燕王追到盧溝橋方才回師,望著湯湯流水,他志得意滿、放聲大笑。歷經種種磨難,他總算活了下來,手握數萬鐵騎,足以橫行天下,眼下只有兩座城池,可他已經有了必勝的信心。
靈堂冷冷清清,青燈如豆,焚香如縷。葉靈蘇白衣縞素,對著棺木靈牌,向著火盆燃燒紙錢。
遠處鞭炮雷鳴,歡歌笑語,遠隔數裡,也能聞見醉人的酒香。城中正在歡慶勝利,誰也無暇理會一個自殺的女子。
幾個宮娥太監跪在靈前,有氣沒力,懨懨欲睡。葉靈蘇看見,幽幽地說道:“你們出去吧!”
那幾人低著頭默然退出,偌大靈堂,只剩下葉靈蘇一人,她站起身來,輕輕撫摸靈牌,牌位上寫著“大明寶輝公主之位”。葉靈蘇忽然心中一酸,輕聲說道:“你也忒可憐,人死了,只有封號,連姓名也沒留下。”勁貫指尖,抹去“之位”二字,刻下“朱微之位”四字,刻完之後,渾身乏力,彷彿所有精神氣魄,也都隨之刻入字裡。
她呆了一會兒,從懷裡取出《天機神工圖》,翻看一下,自嘲苦笑,一頁頁撕下,隨手丟進火盆。
“葉指揮使……”一個細軟的聲音從後響起,“王妃請您過去。”
葉靈蘇回頭一瞥,卻是鄭和。鄭和看見她手中圖冊,好奇問道:“這是……”
“一些殺人的機關!”葉靈蘇撕下數頁,丟進火盆,“現今也用不著了。”正要再撕,鄭和忽道:“且慢!”
“怎麼?”葉靈蘇皺眉。
鄭和指著圖紙上的船舶式樣:“這是海船?”
葉靈蘇略略點頭:“這是元寶海船!”
“這船也能殺人?”鄭和又問。
“倒也不會!”葉靈蘇搖頭,“此船其大如山,不懼風浪,經行萬裡,順風日行三百餘裡,無風也能航行百裡……”
“好東西啊!”鄭和撫掌慨嘆,“燒了豈不可惜?”
“今生今世,我再也不會造設機關了。”葉靈蘇意興闌珊,瞥了鄭和一眼,“你一個太監,一輩子呆在宮裡,就算有船,又有何用?”
“指揮使有所不知。”鄭和恭聲說道,“鄭和是回人,信奉真主,夢寐以求就是去聖地麥加朝拜穆聖。麥加遠在西極之地,隔了無量海水,當年先祖和先父前往朝聖,從廣州乘船出發,一去一回,足足航行了三個多月。”